走讀洛陽——千年帝都 牡丹花城

山河拱戴,天地為爐。秦嶺東行的余脈在此收攏成嵩岳的脊梁,伊洛澗三水如青羅帶纏繞邙山。早在四千年前,洛陽便以二里頭的青銅爵斟滿華夏文明的第一縷霞光。夏商周的鼎彝、漢魏的石經、隋唐的宮闕,皆在這片“四關鎖鑰”之地層層堆疊,如同河床中沉積的文明礫巖。司馬遷曾嘆:“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間”,而李格非的筆鋒更剖開地理宿命——“蓋四方必爭之地也”,王朝更替如洛水潮汐,每一次退潮都在岸邊留下璀璨的文明貝殼。
洛水湯湯,流淌的不僅是十三朝的月光,更是華夏思想的基因密碼。當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寫下“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時,他或許早已窺見:這座城的靈魂,藏在周公制禮作樂的青銅紋飾里,藏在老子出關時紫氣東來的晨霧中,更藏在白馬寺梵鐘與二程書院硯臺的共鳴聲中。

公元前11世紀,周公在洛水之濱“制禮作樂”,將部落盟約淬煉為王朝典章。《隋書》載其“六年制禮作樂”的偉業,實為華夏制度文明的初啼。孔子“入周問禮”的車轍,碾過東周王城的黃土,太廟古柏見證了他“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的慨嘆。而與此同時,老聃正守藏室之史,竹簡的霉香與《道德經》的玄思交織成“道法自然”的哲思。儒道看似相悖,卻同生于河洛沃土。
東漢永平年間的白馬馱經,使天竺梵音首次匯入河洛雅樂。白馬寺的銀杏葉飄落時,攝摩騰譯經的燈火曾與明堂的禮器光暈交疊。至魏晉,何晏、王弼在洛陽玄談“以無為本”,嵇康鍛鐵時迸濺的火星,竟與《聲無哀樂論》的思辨同頻共振。最妙的轉折在于:佛學的“空”與玄學的“無”,最終在宋代洛陽被二程兄弟熔鑄為“天理”。朱熹后來驚嘆“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殊不知這體貼的溫床,正是三教在洛陽千年碰撞的余燼。

今日漫步洛浦公園,可見老者在水畔習太極,身形圓轉如演繹道家陰陽;青年在河洛書苑捧讀《西銘》,眸中映出理學“民胞物與”的理想。而龍門石窟的殘經碑旁,游客手機正播放梵唄音樂——科技與古剎的對話,恰似當年佛經漢譯的創造性轉化。五大學說并非塵封的標本,而是流動的江河。它們從洛陽出發,匯入中華文明的血脈,最終在每一個現代人的抉擇中復活。正如洛水終古東流,卻因四時云霞而光影常新——思想的命運,亦復如是。
十三朝的月光在洛河里沉淀成銀河,粼粼波光中浮沉著文明的倒影。二里頭的青銅鼎紋尚未褪色,偃師商城的夯土城墻仍訴說著夏商的晨昏。五都貫洛的棋盤上,東周王城的夯土臺基與隋唐宮闕的飛檐斗拱遙相致意,時光在此折疊成一部立體的史詩。

仰韶的彩陶在河岸邊綻開第一朵文明之花,綠松石龍形器盤踞于二里頭的祭壇,將部落圖騰淬煉成華夏的基因密碼。老子在瀍水之畔寫下“道法自然”,孔子策馬東行問禮,竹簡上的墨痕與伊闕的佛影交織,織就儒釋道交融的錦緞。白馬寺的檐角挑起第一縷梵音,絲綢之路上,粟特商隊的駝鈴驚醒了沉睡的石窟,飛天衣袂翻卷處,佛陀的微笑凝固了千年風霜。
洛河漕船載著江南的稻米與西域的香料,隋唐大運河的碧波里倒映著洛陽城的萬家燈火。曲轅犁翻開中原的沃土,渾天儀轉動著宇宙的玄思,左思揮毫時,洛紙竟載不動《三都賦》的盛名。青銅在熔爐中蘇醒,指南針的磁針永遠指向文明的方向。
邙山黃土下,百萬方墓葬群如星辰散落,石刻的武士與陶俑守護著河洛的根脈。客家人的族譜里,流淌著河洛方言的韻腳;應天門的琉璃瓦上,棲居著唐宋詩人的魂魄。當夜色浸染洛邑古城,宮燈在風中搖曳,恍見武則天踏著牡丹香徑,將盛唐的月光灑滿九洲池。
洛陽的風光,是鐫刻在華夏脊梁上的史詩。司馬光“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的慨嘆,早已被邙山的黃土與洛水的清波注解為具象的畫卷。這里山河拱戴,五水薈洛,伊闕龍門對峙如天門洞開,伏牛山云海翻涌似仙境臨凡。《洛陽縣志》載“北邙山上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而今日登臨,見的是老君山金頂吞納霞光,龍潭峽谷飛瀑擊石,昔年帝王陵寢已化作青山翠谷,唯余歐陽修“洛陽地脈花最宜”的贊嘆在春風中回響。

龍門石窟的十萬佛龕,是時光在石灰巖上雕刻的經文。盧舍那大佛的慈悲凝視穿越千年,與伊水倒影共成一幅“人天共仰”的畫卷。北魏的飛天衣帶當風,唐代的菩薩寶相莊嚴,絲綢之路的駝鈴、使節的羌笛,皆凝固于斧鑿的韻律中。不遠處,白馬寺的銀杏樹下,印度高僧攝摩騰譯經時的油燈,曾與漢明帝的夢相交織;而今日寺檐風鈴輕搖,恍若仍在吟誦《四十二章經》的首個漢譯音節。這些古跡非死物,而是以石質、木構的軀體延續著文明的呼吸——正如唐人在《龍門奉先寺像龕記》中所祈:“愿刻石為像,永駐慈光。”
洛水之畔,牡丹的魂魄早已滲入城墻的肌理。當歐陽修寫下“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時,他道出的是一則千年預言——今日的洛陽,確已成為一座被牡丹符號浸透的“痛城”。從隋西苑遺址上重建的牡丹公園,到宋代三彩枕上凝固的纏枝紋樣,這種花早已超越植物學的范疇,化作城市的美學基因。

武則天貶牡丹的傳說,反為這富貴花注入叛逆的靈魄。唐代“一城之人皆若狂”的賞花盛況,如今演變為更磅礴的日常儀式:牡丹橋上鐫刻的浮雕,紅綠燈里綻放的光影,甚至一碗牡丹燕菜中浮沉的蘿卜雕花,皆暗合著周總理“菜中開出牡丹花”的贊嘆。更妙的是,當游客舉著牡丹雪糕在應天門拍照,他們參與的竟是穿越時空的對話——白居易若見今日街巷,怕要重寫“花開花落二十日”為“花開千年終不謝”。
北邙積雪映著漢魏陵闕的剪影時,洛陽便顯露出它最本真的色彩譜系。這卷由天地與歷史共同調色的長軸,從《周禮·考工記》"畫繢之事,雜五色"的古老訓誡中鋪展,每一幀都是文明與自然對話的密語。

應天門遺址的朱紅宮墻在冬陽下泛起暖光,恰如《洛陽伽藍記》中"丹素炫彩,金碧相輝"的盛景重現。這抹浸透禮制基因的朱砂色,既是武周明堂鴟吻上的釉彩,亦是今日關林香客祈福緞帶的顏色。當夕陽為定鼎門披上緗色輕紗,我們忽然讀懂白居易"宮闕參差當晚日"的詩眼——王城的輝煌從未消退,只是化作了更溫潤的存在。
老君山石青色的峰巒與陸渾湖琉璃藍的波光,構成謝靈運"山水含清暉"的立體注腳。最絕妙的配比在龍門石窟:伊水凝碧如鑒,盧舍那佛青石質的身軀覆著薄雪,恍若《雪景山水圖》的立體長卷。而孟津濕地蘆花漫天的淺云白間,掠過候鳥翅尖的墨色,正應了《洛陽縣志》"冬雪初霽,素練橫空"的記載。這種青白交織的意境,實則是華夏美學"計白當黑"的至高實踐。

當萬安山頂的"海天霞"浸染云海,我們終于破解了古畫中"赭石染天"的密碼。這抹誕生于《雪宧繡譜》的曖昧粉橙,既是織女染就絲綢的色譜,亦是今日攝影愛好者追逐的光影。特別當現代燈光工程為古建披上金緗色外衣,十三朝古都竟與21世紀的城市美學達成和解——原來真正的傳承,是讓舊色彩在新時空里重新發聲。
暮色中凝視周公廟紅墻積雪的斑駁肌理,恍然驚覺這不僅是色彩的展覽,更是文明的年輪。當最后一位賞雪者離開九洲池,宮燈在雪地上投下朱砂色的光暈,仿佛千年前畫師不慎滴落的丹砂,仍在時光中緩緩暈染。這種無言的延續,或許正是"洛陽冬色"最深刻的奧義:所有色彩終將褪淡,但文明調色的手勢,永遠定格在歷史的天幕上。

然而風光之下暗藏歷史的岔路。漢魏洛陽城遺址的夯土層,既見證過“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亂世悲歌,也孕育出《漢書》《說文解字》的文明碩果;隋唐大運河的堤岸,既輸送過“漕船千里下揚州”的繁華,也淹沒著纖夫的血淚。這種光明與陰影的共生,恰如龍門石窟的佛像——一些在風蝕中殘損,另一些被科技手段精準修復。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稱其“代表中國石刻藝術最高峰”,但這巔峰之上,始終縈繞著關于消亡與永恒的詰問。
洛水北岸,大谷關的殘垣仍在風中低語。當西晉永嘉年間的戰火撕裂中原,這座漢魏雄關見證了華夏文明史上最悲壯的一次遷徙——“衣冠南渡”。《史記》中“成王定鼎于郟鄏”的榮光,此刻化作客家先民背負族譜的行囊。他們回望洛陽城時,懷中《詩經》“維桑與梓,必恭敬止”的吟誦,竟成穿越千年的預言。

客家之源紀念館的“原鄉”展廳里,漢代陶倉樓與青銅鼎的微光,映照著客家人千年不變的民俗密碼。正如《洛陽客家志》所載:“方言足證中原韻,禮俗猶留三代前”——閩西土樓的夯土技藝,竟與漢魏洛陽城的版筑法同源;客家山歌的韻律深處,藏著《詩經》的古老節拍。最動人的對照在于:嶺南圍龍屋的八卦布局,實為河洛《周易》思想的空間實踐;而客家祠堂門楣上“河南堂”的匾額,恰似一封寄往邙山的家書。
當紀念館環幕影廳播放今日洛陽景象,歸鄉的客家人發現:應天門的光影秀中融入了客家藍衫紋樣,洛陽博物館的文創店里陳列著土樓造型的茶具。這種雙向奔赴的文化反哺,令宋代賀鑄“片云凝不散,遙掛望鄉愁”的悵惘,轉化為更具生命力的聯結。尤其當客裔青年在伊水畔用客家話吟誦《洛陽賦》,當南洋僑胞將牡丹紋樣繡進娘惹服飾——所謂根脈,早已不是單向的追溯,而是活態的共生。
雁歸巢時春必至,人返梓處業方興。紀念館出口處,一棵“歸鄉樹”掛滿尋根者的心愿牌。其中一塊寫著:“走過百城,才懂何為原鄉;身處南洋,心歸洛陽。”這或許揭示了客家文化的終極秘密:根在河洛,不是地理的桎梏,而是讓漂泊成為另一種形式的播種。當最后一縷暮色為邙山描金,我們終于聽懂——所有離鄉都是歸程的起點,歸程不是精神的朝圣,而是文明的共創。當游子歸鄉時,洛陽也已經整裝出發!
#2025頂端人氣創作者 #
#創作挑戰賽十一期#
#城市文旅我來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