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學射
列子初習射時,能十矢中六七,已傲視同儕。友人引他拜見神射手關尹子,老者觀其射后,只問:“知汝何以中否?”列子答:“目追箭蹤,心系靶心。”關尹子搖頭:“歸去,未悟也。”
三年后,列子能百發百中。再訪時,關尹子仍問:“知汝何以中否?”列子肅然:“不知。”老者眼中始現微光:“可習守射之道矣。”
真正的淬煉這才開始。關尹子領列子至懸崖邊,讓他立于三尺見方之地,腳下即是深淵。“射那株老松最低的橫枝。”松在三十步外,山風如狂龍穿梭。列子搭箭時,袍袖鼓脹如帆,第一箭被風扯偏,第二箭擦枝而過。他閉目調息,再睜眼時忽覺世界寂靜——風聲、心跳、乃至血液流動聲俱消,眼中只剩那截松枝的紋理。第三箭離弦,穿枝而過。
“此刻知何以中否?”關尹子問。列子恍惚道:“似知非知。”
秋日,訓練移至林間。關尹子以細繩懸銅錢于枝頭,命其射錢孔。銅錢在風中旋轉不定,列子連射九矢皆空。第十箭時,他忽然放棄“瞄準”,只是感受風的韻律、銅錢轉動的節奏,松弦剎那,箭矢竟穿錢孔而出,銅錢猶自旋轉未停。
至寒冬,關尹子于雪夜滅燭,在黑暗中放出一只螢囊。“射螢火。”列子于漆黑中靜立,聞囊翼微振聲,辨其方位,一箭既出,囊墜地而螢光不滅。關尹子撫掌:“善!汝今射的已非靶,是時機。”
最后一課在春日江畔。關尹子取走他的弓,指江心浮梗:“射之。”列子愕然:“無弓如何射?”老者笑而不語。列子盤坐終日,看那浮梗隨波起伏,忽覺自身與浮梗同頻共振——江流之勢、浮梗之態、乃至水鳥掠過之影,皆成一張無形之弓。他虛作引弦狀,心中箭發,那浮梗竟應念碎裂。
關尹子長揖:“子可出師矣。初時汝射形,后能射勢,終能射意。然切記——”他折箭為誓,“至善之射,非必發矢。當知何時引而不發,方是真掌控。”
列子歸去,懸弓于壁,終生未再觸。然其門下弟子皆言,師父眼中有箭氣,談笑間似能洞穿迷障。后有敵犯其鄉,列子獨坐城樓撫琴,敵將見之竟莫名膽寒,不戰而退。

人問其故,列子淡然:“昔學射時,師言最高境界非‘必中’,乃‘可不中而威自在’。真正的弓,最終要開在自己心里;真正的靶,從來不在外物,而在對天地規律的敬畏與臣服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