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總愛在日頭西斜時,扛著那柄磨得發亮的竹編抄網,踱到屋后的塘邊。塘水漾著碎金似的波光,幾尾肥美的草魚正擺著尾巴,在水藻間悠游。不過片刻,他便拎著一串活蹦亂跳的魚回來,魚鱗上還沾著塘泥的濕潤氣息,惹得院角的蘆花雞撲棱著翅膀,咕咕地湊上來湊熱鬧。
母親早已候在灶前,土灶里的柴火噼啪作響,舔舐著烏黑的鍋底。她舀一勺雪白的豬油入鍋,豬油化開時,漾起一圈圈溫潤的漣漪。將魚身仔細抹干,輕輕滑進鍋里,“滋啦”一聲,魚皮便漸漸泛起誘人的金紅,像給魚身鍍上了一層細碎的光。待兩面煎得焦香,她便抓一把切碎的姜蒜丟進去,熱油裹著辛香騰地竄起來,漫過了灶臺上的青花碗碟。
最妙的是那一把腌麻葉絲。是母親趁著春日晴好,摘了塘埂上最嫩的麻葉尖,用鹽漬了,曬得半干,揉得軟軟的,收在陶壇里,專等著配魚吃。此刻她大手一揮,抓過一把麻葉絲抖落鍋中,又是一陣清脆的“刺啦”聲,麻葉的清冽與魚鮮、豬油的醇厚交織在一起,瞬間填滿了整個屋子。炊煙從煙囪里裊裊升起,和著這股鮮香,飄得滿村都能聞到。
我們兄妹幾個早早就搬了小板凳,圍在灶邊,眼巴巴地瞅著鍋里的魚。母親用鍋鏟將魚翻了個面,麻葉絲吸飽了魚汁,變得油亮透亮,她便盛起一大碗,招呼我們趁熱吃??曜訆A起一塊魚肉,外酥里嫩,帶著豬油的香,姜蒜的醇,還有麻葉獨有的清爽。那滋味,順著舌尖滑進喉嚨,暖了胃,也暖了尋常的時光。
后來離家愈遠,吃過山珍海味,嘗過南北鮮烹,卻總也尋不到那一口麻葉魚的滋味。才恍然發覺,那滋味里,藏著塘水的清,柴火的暖,藏著父母指尖的溫度,藏著老屋炊煙的裊裊。它穿過歲月的煙火,在唇齒間悠悠回響,漫成一片鄉愁的湖,湖心里,蕩漾著永不漫漶的舊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