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邯鄲冬至夜思家》看中國人的冬至與鄉愁
文/遠方
一、冬至夜的那盞燈：詩從哪里寫起？
《邯鄲冬至夜思家》只有短短四句：
邯鄲驛里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
卻寫盡了一個遠在他鄉的人，在冬至夜里的孤獨與思念。
先看首句：“邯鄲驛里逢冬至”。
“邯鄲”，是地名，也是遠離故鄉的象征；
“驛里”，是驛站，是旅人中途停留的地方，不是家，卻又不得不暫時當作“家”；
“逢冬至”，時間點很關鍵——冬至在古代是“大如年”的節日，本應團圓，卻偏偏在這一天，詩人獨自漂泊在外。
這一句，其實已經把三個關鍵詞都拋給了我們：
他鄉、驛站、冬至。
這三個詞放在一起，本身就帶著一種“不合時宜”的孤獨感。
再看第二句：“抱膝燈前影伴身”。
畫面一下子安靜下來：
一盞燈，一個人，抱著膝蓋坐在燈前，只有自己的影子陪著自己。
“抱膝”是一個非常生活化的動作，帶著一點冷、一點困、一點無所適從；
“燈前”是微弱的光，是黑暗中唯一的溫暖；
“影伴身”則把孤獨寫得很克制——沒有大哭大叫，只是淡淡地說：只有影子陪著我。
前兩句是“我在這里”：
在邯鄲的驛站，在冬至的夜里，在一盞燈前，一個人。
二、從“我在這里”到“你們在家里”：想象中的團圓
真正動人的是后兩句：
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
詩人突然把視角從自己身上移開，轉到了“家中”。
“想得”兩個字，是全詩的情感樞紐——從現實的孤獨，跳到想象中的團圓。
他想象：
家里的人，夜深了還沒有睡，圍坐在一起。
他們在做什么呢？
“還應說著遠行人。”
應該還在念叨著那個遠在他鄉的人——也就是詩人自己。
這兩句的妙處在于：
沒有一句寫“我想你們”，卻句句都是“我想你們”。
他不說“我思家”，而是說“家中人說我”，
通過想象家人談論自己，來表達自己對家的深切思念。
這種寫法，非常符合中國人含蓄的情感表達方式——
不直接說“我很想你”，而是問一句：“你那邊冷不冷？”
不直接說“我很孤獨”，而是說：“家里應該還在念叨我吧。”
三、冬至：為什么偏偏是“冬至夜”思家？
要真正理解這首詩，不能忽略“冬至”這個時間背景。
冬至，是中國二十四節氣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古人認為：
冬至一陽生，是“陰極之至，陽氣始生”的時刻。
在這一天，白晝最短，黑夜最長，之后白晝逐漸變長，象征著新的循環開始。
所以，冬至在古代被視為一個非常重要的節日，有“冬至大如年”的說法。
人們會：
- 祭祖，表達對先人的敬意；
- 團聚，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餃子、吃湯圓；
- 祈福，希望來歲平安順利。
也就是說，冬至是一個“理應團圓”的日子。
而白居易，卻在這一天“邯鄲驛里逢冬至”——
本該在家，卻在他鄉；
本該團圓，卻在驛站獨坐。
這種“本該……卻……”的反差，是這首詩情感張力的重要來源。
如果把“冬至”換成一個普通的日子，詩的感染力會大打折扣。
正是因為冬至象征團圓，所以詩人的孤獨才顯得格外突出。
四、驛站與燈：漂泊者的共同記憶
“邯鄲驛里”，是一個很典型的“漂泊場景”。
驛站，在古代是供傳遞文書、來往官員和行旅之人住宿的地方。
它有幾個特點：
- 是“中途”，不是終點；
- 是“臨時”，不是長久；
- 是“過客”聚集的地方，每個人都在趕路。
在這樣的地方過冬至，更強化了“身在異鄉為異客”的感覺。
詩人不知道自己還要走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真正回到家。
“抱膝燈前影伴身”，這一句讓很多人產生共鳴。
燈，是微弱的光，是寒冷冬夜里的一點溫暖；
影子，是唯一不會離開自己的“同伴”。
這種畫面，跨越千年，依然能擊中現代人的內心。
今天的我們，也許不再住在驛站，而是住在出租屋、宿舍、加班的辦公室里。
冬至夜，也許不是抱著膝蓋坐在油燈前，而是抱著手機坐在臺燈前。
但那種“別人都在團圓，我卻一個人”的感覺，是相通的。
五、白居易：一個“很會寫普通人”的大詩人
白居易，是唐代非常重要的詩人之一，他的詩歌有一個顯著特點：
“通俗易懂，貼近民生”。
他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也就是說，文章和詩歌要為時代、為現實而寫。
《邯鄲冬至夜思家》正是這樣一首詩：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復雜的典故，
語言非常樸素，卻情感真摯。
“邯鄲驛里逢冬至”，像在記日記；
“抱膝燈前影伴身”，像在描述一個日常動作；
“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像在心里自言自語。
這種樸素，反而讓詩更接近生活，更接近每一個普通人的情感體驗。
也正因為如此，這首詩才能穿越千年，依然打動我們。
六、鄉愁：中國人的“精神底色”
《邯鄲冬至夜思家》本質上寫的是“鄉愁”。
鄉愁，是中國文學中一個非常重要的主題。
從屈原的“鳥飛返故鄉兮，狐死必首丘”，
到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再到杜甫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鄉愁一直是中國文人筆下揮之不去的情感。
白居易的這首詩，把鄉愁放在了一個具體的時間和空間里：
- 時間：冬至夜，本該團圓；
- 空間：邯鄲驛站，漂泊中途。
這種鄉愁，不是抽象的，而是非常具體的：
是一盞燈，是一個人，是想象中家里人圍坐在一起說話的場景。
更重要的是，這首詩寫出了一種“雙向的思念”：
詩人在他鄉想家，
家人在家中念他。
這種雙向的情感，讓鄉愁不再只是個人的孤獨，而是一家人共同的牽掛。
也正因為如此，這首詩讀起來格外溫暖——
即使詩人一個人坐在驛站里，他也知道：
在遠方，有一盞燈為他亮著，有一群人在談論他、惦記他。
七、從古人的冬至，到我們的“節日孤獨”
今天的我們，生活在一個高度流動的社會。
很多人因為工作、學習，不得不離開家鄉，到外地甚至國外生活。
節日，尤其是春節、中秋、冬至這樣的傳統節日，
往往會引發一種復雜的情緒——
既想回家，又可能因為種種原因回不去。
這種“節日孤獨”，其實和白居易在邯鄲驛站里的感受是相通的。
我們可能會：
- 在冬至夜，一個人點外賣，看著朋友圈里別人曬的團圓飯；
- 在春節，一個人留在出租屋，給家里打電話說“我挺好的”；
- 在中秋，一個人看著月亮，想起小時候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月餅的場景。
這些感受，都可以在《邯鄲冬至夜思家》中找到影子。
古人用詩表達，我們用朋友圈、短視頻、電話表達，
形式變了，情感卻沒有變。
八、在孤獨中尋找溫暖：這首詩給我們的啟示
這首詩雖然寫的是孤獨和鄉愁，但并不是一味的悲傷。
它給我們的啟示，至少有三點：
1. 接受孤獨，是人生的一部分
人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團圓中度過。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一個人走一段路，一個人過一些節日。
這并不代表我們被世界拋棄，而是人生的一種常態。
白居易在邯鄲驛站里，沒有抱怨命運，也沒有自憐自艾，
只是靜靜地抱著膝蓋，坐在燈前，想著家里的人。
這種平靜的接受，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2. 即使身在他鄉，也可以在心里“回家”
“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
詩人雖然回不了家，但他可以在想象中回到家里，
和家人坐在一起，聽他們談論自己。
今天的我們，可以通過電話、視頻、微信，
在節日里和家人“見面”。
也許不能真正坐在同一張桌子前，
但至少可以看到彼此的臉，聽到彼此的聲音。
科技的發展，讓“身在他鄉，心在家中”變得更加容易。
3. 記得，有人在惦記你
這首詩最打動人的地方，在于它讓我們知道：
即使你覺得自己很渺小、很普通，
在這個世界上，也一定有人在惦記你。
也許是父母，也許是愛人，也許是朋友，
他們可能不會經常說“我愛你”，
但會在某個冬至夜，突然提起你的名字，
說一句：“不知道他（她）那邊冷不冷。”
這種被惦記的感覺，是人生中非常珍貴的溫暖。
九、結語：愿每一個漂泊的人，都能被溫柔以待
《邯鄲冬至夜思家》是一首很短的詩，
卻寫盡了中國人對家的依戀，對團圓的渴望，對鄉愁的理解。
它告訴我們：
- 冬至，不只是一個節氣，更是一種情感的節點；
- 家，不只是一個地方，更是一種牽掛和歸宿；
- 鄉愁，不只是一種悲傷，更是一種溫暖的力量。
在這個快速變化的時代，我們也許會走得越來越遠，
但請記住：
無論你身在何處，
在某個冬至夜，
在某個燈火通明的屋子里，
一定有人在說著你的名字。
愿每一個漂泊的人，都能被溫柔以待；
愿每一份鄉愁，都能在某一天，變成真正的團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