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 至
#創作挑戰賽十一期#
這夜,真是長得有些過分了。桌上的電腦,不知何時已黯了下去,屏幕是沉沉的、墨一般的一塊,不再言語了。它歇了,我倒覺得安然,仿佛一個饒舌的朋友終于住了口,容我得一份清靜。我的目光便從這墨色的方塊上滑開,漫向那扇窗去。
窗外的景致,原是熟悉的;這時卻全然變了樣。平日里遠處那些高低錯落的屋脊,街角那盞孤零零的路燈,此刻都失了輪廓,仿佛被一只濡濕的、巨大的手抹過,糊成了一片迷迷濛濛的背景。那光與影的交界處,再也分不清了,只是一點一點地暈染開,像一滴墨落在宣紙上,無止境地洇下去。這迷濛是活的,它在緩緩地凝結,將一切聲響都吸了去,世界便成了一幅啞了的畫。
然而,屋里卻是另一番天地。廚房里傳來些微的響動,是家人正在張羅著晚飯。不一會兒,一股奔騰的熱氣便破開那層迷濛,直貫到我的書房里來了。是餃子的氣味。那氣味,是渾厚的,踏實的,帶著面粉的樸拙與餡料的豐腴,像一條溫暖的河,霎時流滿了這清冷的房間。我忽然覺得,這便是冬至的血脈了。它不在那些玄妙的節氣歌謠里,也不在古書艱深的注疏里,它就沸騰在這人間最尋常、最熱氣騰騰的食案之上。這血脈,從遠古流來,流經無數個這樣寒冷的、漫長的夜,今夜,又流到我的鼻端,我的肺腑里來了。
沒有人會在乎這一夜的長短么?我想是的。我們這些困在四方城里的人,日子是被鐘表與日程切割得整整齊齊的,誰又真去計較那日影偏斜的幾分幾秒呢?只是,心里終究是知道的。知道這是一年中最深的夜,最沉的黑。我抬頭想尋一點慰藉,窗外的天幕卻只是那一片勻凈的、化不開的墨色。有誰知道,星星都哪里去了?它們是不是也怕這無邊的冷,一齊躲到溫暖的云絮背后去了?正想著,一絲極銳利、極細的風,不知從窗欞的哪一道縫隙里探了進來,像一根冰冷的針,直刺到我的臉上。你看,窗外的冷風是追過來了。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又被引向窗外,遠處工地上那臺日夜不息的吊臂,平日里總在緩緩地劃著弧線,此刻,竟像被這冷風驟然凍住了一般,僵直地、沉默地,剪在昏沉的天幕上,成一個巨大的、沒有生命的驚嘆號。
這僵直的影子,驀地讓我想起許多事來。想起童年鄉下,這樣的夜晚,祖母必定要早早封了煤爐,將煨著的紅薯取出來,那甜香,是能暖到夢里去的。想起少年時,在異地的學堂,與幾個回不了家的同學,擠在宿舍里分食一袋凍得硬邦邦的橘子,說些不著邊際的傻話。那些人與事,平日都好好地收在心底,輕易不去觸碰的;偏在這最黑的夜晚,它們便像約好了似的,一股腦兒地涌上來,帶著鮮明的、幾乎是銳利的輪廓。這懷念,是陡增的,像潮水,漫過理智的堤防。
我于是踱到書桌前,開了那盞昏黃的舊臺燈。光暈灑下來,圈出一小片溫暖的、屬于我的領土。我攤開一本空白的日記,我想,是該記下些什么的。不是為了給誰看,只是為了對抗這無邊的、吞噬一切的黑。請記下罷,記下冬天這個最黑的夜晚,記下這夜晚里陡增的、無處安放的懷念。筆尖在紙面上沙沙地走著,像一只謹慎的蟲,在未知的土地上探索。寫下的,是斷斷續續的句子,是些不成模樣的情緒。但寫著寫著,心里那團亂麻,仿佛也稍稍地理出些頭緒來了。
合上日記,夜確乎是更深了,也更靜了。然而,在這至極的靜與黑里,我卻仿佛聽見了一聲極遙遠的、嘹亮的啼鳴。那是一種信約,一種固執的、來自生命本能的信念。我相信,是的,我篤信地相信,再過幾天,等這濃得化不開的黑夜被時光一寸寸地磨薄,南方的候鳥,就要歸來了。它們會乘著那漸漸轉暖的、溫柔的風,穿過漫長的旅途,回到這片它們眷戀的土地。那時候,天地便不會是這樣僵著的了。那凍結的,會融化;那沉默的,會歌唱;那僵直的吊臂的影子,或許也會在明媚的春光里,重新開始它那充滿生機的擺動罷。
我靜靜地等著。
(使用“DeepSeek”改寫張廣智原創詩歌。圖片來自網絡,侵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