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頂端人氣創作者 #
第991章光點融入
狗旦的嘴張開了。
他還沒出聲。那股氣卡在喉嚨里,像一塊沒咽下去的饅頭。風從背后吹過來,把他的衣角掀起來一下,又落下去。他站在原地,手還握著林若雪的手。她的手指還是涼的,但他覺得這涼已經不一樣了。
胎記的位置突然動了一下。
不是燙,也不是痛。是里面有什么東西醒了。他沒去摸,也沒低頭看。他知道那是什么。剛才融進身體里的光點,還在往深處走。它們順著血管往下,最后停在胸口那塊疤上,開始轉。
轉得不急,一圈,兩圈,三圈。
他閉上眼。這一次他沒有抵抗。他讓那股東西在身體里流,像雨水順著屋檐往下淌。它去了哪,他就跟著去哪。他想起三個影子消散時的樣子,想起他們笑的那一瞬間。他知道那些都不是他,可他們又是他。他不再問誰對誰錯。
光點越聚越多。
胎記中央裂開一條縫。很細,像紙被指甲劃破的一道口子。一道紅光從里面透出來,照在他衣服上,也照在林若雪的鞋尖上。
她抬頭。
她看見那道光在動。它慢慢往上爬,沿著狗旦的脖子,到了鎖骨位置就停了。然后花瓣出來了。一片,兩片,三片。猩紅色,邊緣發亮,一片一片往外綻。每開一片,空氣就震一下。等第七片完全展開,整朵花輕輕一抖,自己從皮膚上脫離。
它浮在空中。
像一朵真的向日葵,但它是紅的,血一樣的紅。它不搖晃,也不轉,就那么靜靜飄著,花心對著狗旦的臉。
林若雪看著它。
她沒說話。她只是把手捏緊了一點。狗旦感覺到她的動作。他也沒睜眼。他知道花已經離開了。他能感覺到胸口那一塊空了。不是難受,是輕。像是背了幾十年的背包,終于被人拿走了。
血向日葵緩緩上升。
它飛得很慢,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線吊著。它越過狗旦的頭頂,朝著廢品場深處飄去。陽光照在它身上,沒有影子。地上那些鐵皮、紙箱、舊瓶子,全都靜止不動。
第一個抬頭的是那個稱重的少年。
他正把一捆報紙放上秤臺,手剛松開秤砣,忽然覺得臉上一熱。他抬頭。陽光刺眼,但他還是看到了那朵花。他愣住。手停在半空。
第二個是角落里翻麻袋的男人。
他正在掏一個破冰箱的殘骸,聽見頭頂有風聲。他抬頭。眼神變了。
第三個是坐在三輪車上的老頭。
他本來低著頭抽煙,煙灰快掉到褲子上了。可他突然咳嗽了一聲,抬起了頭。
接著是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
整個廢品場的人,不管在干什么,全都停下動作,齊刷刷仰起臉。他們的手上還沾著灰,臉上有汗,衣服破舊,但他們的眼睛都亮了。
有人認出了那朵花。
有人想起了什么。
沒人說話。
直到一聲喊打破寂靜。
“看——!”
聲音從東邊傳來,是個年輕男孩。他指著天空,手都在抖。
這一聲像點著了火藥桶。
“是它!”
“它回來了!”
“狗旦!是狗旦的花!”
歡呼聲炸開。
一聲接一聲,一波接一波。有人跳起來揮手臂,有人蹲在地上拍大腿,有人直接哭了。聲音匯成一片,沖上天,蓋過了遠處的車流和喇叭。
血向日葵繼續飄。
它飛過一堆舊輪胎,掠過生銹的秤架,穿過掛著破布的鐵絲網。它不快也不慢,像是知道該去哪。最終,它停在廢品場上空正中央,緩緩旋轉。
一圈。
兩圈。
三圈。
然后它不動了。
陽光照下來,打在花瓣上,反射出一層紅暈。那光灑在每個人的臉上,像涂了一層薄薄的血。
林若雪松開狗旦的手。
她抬起機械臂。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像是齒輪重新咬合。她掌心朝上,金屬外殼裂開一道縫。一張糖紙慢慢滑出來。
泛黃,皺巴巴,邊角有些發黑。但它完整。
她把它攤在手心,遞到狗旦面前。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清楚:“吃吧,最后一顆。”
狗旦睜開眼。
他看著那張糖紙。他認得它。三十年前,他在橋洞底下撿到它,舔過上面的糖渣。那天他餓得胃抽筋,可他笑了。因為他知道,只要還能嘗到甜味,他就沒真死。
他伸手接過。
糖紙在他手里,輕得像一片葉子。他沒打開,也沒聞。他直接用牙咬破一角。
剎那間——
“收廢品咯——!”
那聲音炸了。
不是從外面來的。是從他腦子里響起來的。調子歪的,嗓門粗的,帶著點沙啞和喘氣。就是三十年前那一聲。他小時候每天喊的那句。
他耳朵嗡的一下。
可他發現,不只是他聽見了。
那個稱重的少年猛地站直。
翻麻袋的男人扔下手里的鐵片。
抽煙的老頭把煙屁股掐滅,一腳踩碎。
所有人都聽見了。
有人跟著哼,有人咧嘴笑,有人捂住嘴不讓哭聲出來。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疊紙盒,她突然站起來,小聲跟著喊:“收……收廢品咯……” 她不會喊全,但她想學。
這聲音在空中回蕩。
一遍,兩遍,三遍。它和現在的環境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過去還是現在。它穿過鐵皮青蛙留下的裂縫痕跡,擦過倒塌的秤架,爬上最高的廢料堆。它不去別處,就在這個場子里來回撞。
像是終于找到了家。
狗旦站著沒動。
他嘴里還有糖紙的味道。苦的,澀的,但底下有一點甜。他沒咽下去。他就讓它在舌尖上化,一點一點。
林若雪看著他。
她沒笑,也沒哭。她的眼神比以前清。她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終于走回來的人。她重新握住他的手。這次她用的是五指,包住了他的拳頭。
狗旦說:“我聽到了。”
她說:“嗯。”
“和以前一樣。”
“它一直沒變。”
他點點頭。
他抬頭看那朵花。它還在那兒,浮在空中,像一盞燈。他知道它不會再落地。它屬于這里,也屬于所有地方。它不是一個結束,是一個開始。
場子里的人還在激動。
有人開始收拾東西,動作比剛才快。有人把散落的紙板重新捆好,有人推著三輪車往出口走。他們的背挺直了,腳步有力。他們不是在逃,是在干活。他們知道自己是誰,在干什么。
一個年輕男人扛著一捆塑料管走過狗旦身邊。他看了他一眼,點頭。狗旦也點頭。
那人走出去十米,忽然回頭,大聲喊:“明天還來啊!”
沒人回答他。
但他笑了。他轉身繼續走。
陽光照下來,曬在狗旦臉上。他瞇起眼。他感覺到林若雪的手一直沒松。他也抓得更緊。
血向日葵微微晃了一下。
花瓣邊緣閃出一道光,射向地面。光落在一堆廢鐵上,那里正好有個缺角的易拉罐。光卡在缺口里,停住。
狗旦看向那個罐子。
他記得這個罐子。半小時前,那個七歲的自己彎腰撿起它,放進麻袋。那時他沒抬頭,也沒說話。他只是干活。
現在罐子還在那里。
光卡在里面,像一顆沒落下的雨滴。
狗旦邁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