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甜糯記
文/豫劍
晨霧還未散盡時,廚房已浮起一層蜜色的暖。媽媽站在灶臺前,白瓷碗里盛著剛熬好的小米粥,熱氣氤氳成一片溫柔的云。她從青瓷罐里拈出幾顆琥珀色的棗子,指尖靈巧地一旋,褐紅的皮便如褪下的舊錦,露出瑩潤的果肉;再拈起細銀簽,輕輕一挑,細如針尖的核便落在案上。那動作熟稔得像在編織晨光的紋路,待棗子拌進粥里,軟糯的甜香便漫開來,連窗欞上懸著的霧珠都浸得軟了,墜成細密的糖霜。
"姐姐!"放學的妹妹像只雀鳥撞進門,書包帶還掛在臂彎,人已撲到零食罐前。她踮著腳,指尖夠著罐沿,猛地捏起一顆棗,腮幫子立刻鼓成小桃。"沒核!"她含糊地笑,睫毛忽閃著,棗香從嘴角溢出來,把作業本上的鉛筆印都染得溫柔了些。從前吃棗總被核硌得皺鼻子,如今這顆棗滑溜溜滾進舌尖,甜意裹著棗香炸開,像把春天的陽光含在了嘴里。
爺爺的藤椅總擱在廊下,茶盞里的茉莉香與棗香纏作一團。他捏起一顆棗,指腹摩挲著光滑的果肉,像在撫摸一段被熨平的歲月。"從前啊,"他瞇眼笑,皺紋里盛著半世紀前的煙火,"蹲在棗樹下撿棗,吐核能吐滿手心,你奶奶總笑我'吃個棗比繡花還費神'。"如今這顆棗進了口,軟而不塌,糯而不黏,他慢慢嚼著,喉間滾出一聲滿足的喟嘆:"這才是吃棗的體面。"
晚歸的爸爸帶著一身秋涼跨進門,西裝肩頭還沾著暮色。他解領帶時瞥見茶幾上的棗罐,隨手捏兩顆,倚在沙發里慢慢嚼。我湊過去,見他眉峰漸舒,方才談項目時的緊繃從眼角褪了,像冰雪遇了暖陽。"這棗潤得很,"他說,"不像有的甜得齁,倒像把曬了一整天的太陽含在嘴里,剛好化開一天的累。"
究竟是怎樣的棗,能讓晨霧變柔、童聲發脆、老懷舒展、疲意消融?后來我在"好想你"的溯源故事里尋到了答案——北緯39°的若羌,昆侖雪水正順著戈壁的褶皺淌成清溪,晝夜溫差把光陰拉成蜜色的線,日光將糖分揉進果肉,夜露又替它收住清香。這里的棗樹站成排,把根須扎進雪水的清潤里,把枝葉伸向陽光的慷慨處,等秋風來叩門時,每顆棗都飽脹得像個揣滿故事的嬰孩,輕輕一咬,便泄出整座天地的甜。
可更動人的是那雙手的溫度。他們偏不肯走化學去皮的捷徑,偏要在傳統里磨出新巧:物理去皮的細活像給棗子脫件舊衫,第三代專利去核的銀簽轉得輕盈,生怕碰碎半分軟糯。于是每顆棗都成了赤子,褪盡粗糲的皮、剔凈礙事的核,只留最本真的果肉,溫潤如凝脂,清甜似初吻。
此刻暮色漫進窗欞,一家人圍坐分食棗子。妹妹把棗核偷偷塞給我,說要攢著做"甜種子";爺爺教爸爸辨認棗肉的紋路,說這是"陽光的指紋";媽媽的粥碗見了底,又添半勺熱水,說"再煮煮還能喝出棗香"。小小的棗子在唇齒間流轉,像一顆會發芽的甜,把每個人的心事都焐得暖融融的。
原來最好的棗,從來不是長在枝頭上,而是長在煙火里。它是媽媽剝棗時翹起的指尖,是妹妹塞棗時沾著糖粉的笑,是爺爺念棗時漾開的皺紋,是爸爸嚼棗時松下來的肩頸。好想你糯香棗,藏的不只是昆侖雪水與陽光的饋贈,更是把全家的歡喜,都釀成了一顆棗的溫柔——讓每一次咀嚼,都成了歲月里的小團圓;讓每一縷甜香,都成了人間最樸素的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