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維儒
大淖位于高郵城北。當年,大淖河邊有炕坊、蛋行、草行、陸陳行、八鮮行,甚至還有糞行。汪曾祺先生小說《異秉》里王二的熏燒作坊、連萬順醬園店位于河邊草巷口中段,往南是汪曾祺先生小說《徙》中汪厚基的家,東邊是俞元泰炕坊、東玉堂浴室:這些構成草巷口大淖區域的基本格局。
汪先生的家與大淖相隔一街一巷。街是東大街,巷是草巷口,屬于大淖周邊。他的父親汪淡如開藥房兼行醫,一度失去工作。一個職務為街長的人對汪淡如百般刁難,強迫他干臟活累活。也是基層干部的閻世俊看不下去,當面指責街長,不讓他繼續為難汪淡如。閻世俊與汪淡如是忘年交,兩人有共同的愛好,曾經一起拉胡琴唱京戲。以后一遇風浪,閻世俊都明里暗里保護汪淡如。后來汪淡如與幾位民間醫生一起成立十六聯診所,算是有了穩定的工作。1981年汪曾祺回故鄉,曾專程拜訪閻世俊,向他表示感謝。
閻世俊今年96歲,比汪曾祺小4歲,精神矍鑠,耳聰目明。
草巷口北邊的人家姓侯的居多,汪曾祺寫過小說《侯銀匠》。他們中有的靠肩膀吃飯,也有的與挑籮把擔、引車賣漿者有較大的區別。侯姓人家重視教育,他們中有人自己開了私塾館。這些人的子孫,有米廠的管事,有車行的老板。草巷口北的北窯莊則是姓李的多。他們大都很窮,屬于大淖的基本人群。李家人怎么會世代都窮呢?那時候的人,很自然地想到看風水。風水先生的解釋是李家的桃子被猴(侯)吃了。于是李家人在大淖河東岸砌了土地廟,與侯家形成一個屏障。也巧,此后李姓人家逐漸富裕起來,而侯姓人家則有衰敗的跡象。侯家人想拆除土地廟,為這事兩家還打過官司。——那是100多年前的事了,現在信風水的人不多。
汪曾祺父親的一個朋友是善因寺住持鐵橋,即小說《受戒》里石橋的原型,一個灑脫不羈的大和尚。善因寺在高郵廟宇最大、廟產也最多,原住持是鐵橋的師父指南。指南把善因寺交給鐵橋,自己到三圣庵,信奉孔子、釋迦牟尼、老子三位圣人,所以名曰三圣庵。三圣庵位于草巷口北端,大淖河西岸,門前有三棵參天大樹:兩棵古柏,一棵鉆天榆。這樣幽靜的環境,確實適合冥想修行。指南相貌清癯,神色恬靜,是個戒行嚴苦的高僧,曾于佛舍利子前,燃二中指以作供養,由此而有“八指頭陀”的稱號,可見他的虔誠。
汪曾祺寫有《三圣庵》一文,說祖父曾帶他到三圣庵去看老和尚指南。文章結尾說:“我直到現在還不明白,我的祖父為什么要帶我到三圣庵,去看指南和尚。”或許他想多了。他的祖父那天就是高興,帶上自己的愛孫到老朋友的寶剎串個門。但是,指南師父當年舍大廟入小庵的舉動,對于今天被裹挾在紅塵中的他的同道,以及俗世中的我們,應該是有借鑒和啟示意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