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遠方
——杜牧《九日齊山登高》的曠達與沉郁
引言：秋山之上的重陽歌
重陽佳節(jié)，自古便有登高望遠、插菊賞秋的傳統(tǒng)，無數(shù)文人墨客在此佳節(jié)留下傳世詩篇。晚唐詩人杜牧的《九日齊山登高》，便是其中別具一格的佳作。詩人與客攜酒登臨齊山，面對江涵秋影、雁陣南飛的景致，沒有沉溺于秋日的蕭瑟，也沒有陷入佳節(jié)的感傷，而是以“菊花須插滿頭歸”的疏狂，以“但將酩酊酬佳節(jié)”的灑脫，寫下一首兼具曠達與沉郁的登高詩。全詩筆調(diào)明快卻意蘊深沉，在重陽的秋光里，道盡了人生的起落與釋然，讓后人在吟誦間，讀懂那份藏在酒杯里的通透，那份融在秋山的哲思。
一、詩中景：江涵秋影的重陽畫卷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開篇兩句，便為讀者鋪展了一幅清澄遼闊的重陽秋景圖。“江涵秋影”四字，堪稱神來之筆，江水如一面澄澈的鏡子，將秋日的天光云影、山色樹姿盡數(shù)攬入懷中，一個“涵”字，賦予了江水包容萬象的溫柔與大氣。秋風(fēng)掠過江面，泛起粼粼波光，而天際之上，大雁正排著整齊的隊列，開始了南遷的旅程，雁鳴聲聲，為這幅靜謐的秋景圖添上了幾分靈動的生機。
“與客攜壺上翠微”，則將畫面從自然之景轉(zhuǎn)向人事之樂。詩人與友人相伴，手提酒壺，緩步登上齊山的翠微之處。“翠微”二字，既點明了山景的青蔥蒼翠，也暗含了登高之處的清幽雅致。重陽登高，本就是為了賞秋抒懷，而攜酒同行，則更添幾分雅趣。這兩句詩，一景一事，一靜一動，勾勒出一幅有聲有色的重陽登高圖，字里行間滿是悠然自得的閑適之意，也為全詩奠定了明快疏朗的基調(diào)。
然而，在這份閑適之中，卻暗藏著一絲淡淡的秋意。雁陣南飛，本就是秋日的標志性景象，暗含著時光流轉(zhuǎn)、歲月遷徙的意味，這也為下文詩人的抒懷埋下了伏筆——秋日的登高，從來都不只是賞景，更是對人生的回望與思考。
二、詩中趣：插菊酩酊的疏狂之態(tài)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這兩句詩，是全詩最具個性的抒懷之筆，將詩人的疏狂與灑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塵世難逢開口笑”，道盡了人生的無奈與艱辛。在紛擾的人世間，人們被功名利祿所牽絆，被悲歡離合所糾纏，真正能夠開懷大笑的時刻，實在是寥寥無幾。這句詩，看似是詩人的有感而發(fā)，實則是對人生百態(tài)的深刻洞察，充滿了對現(xiàn)實的無奈與感慨。
但詩人并沒有沉溺于這份無奈之中，而是以一種豁達的態(tài)度來應(yīng)對——“菊花須插滿頭歸”。重陽插菊，本是傳統(tǒng)習(xí)俗，而詩人卻要將菊花插滿枝頭，這份夸張的舉動，盡顯其疏狂不羈的性情。插滿菊花的頭顱，在旁人眼中或許顯得荒誕不經(jīng)，但在詩人看來，這卻是對抗塵世煩惱的最好方式。菊花，是秋日的隱逸之花，象征著高潔與脫俗，將菊花插滿枝頭，便是將一份高潔的情懷戴在身上，以此來宣告自己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志向。
“但將酩酊酬佳節(jié)，不用登臨嘆落暉”，緊接著的兩句，更是將這份灑脫推向了極致。詩人直言，與其在登高之時，對著落日余暉感慨時光易逝、人生苦短，不如盡情飲酒，一醉方休，以此來酬謝這難得的重陽佳節(jié)。“酩酊”二字，寫出了詩人的盡興之態(tài)，也寫出了他想要借酒消愁、忘懷一切的心境。而“不用登臨嘆落暉”一句，則是詩人的自我寬慰，也是他對人生的清醒認知——落日余暉雖美，卻終究會消逝，與其在此哀嘆，不如珍惜當(dāng)下的時光，享受眼前的歡樂。
這四句詩，從對塵世的感慨，到插菊的疏狂，再到酩酊的灑脫，層層遞進，將詩人的心境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這份疏狂與灑脫的背后，藏著的是詩人對人生的通透理解——人生苦短，與其沉溺于感傷，不如及時行樂。
三、詩中思：牛山沾衣的千古哲思
“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結(jié)尾兩句，詩人由眼前的秋景與自身的感慨，上升到對千古歷史的思考，讓全詩的意境得到了升華。“古往今來只如此”，一句看似平淡的話語，卻蘊含著深刻的哲理。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平民百姓，無論是盛世繁華，還是亂世流離，人生的起落沉浮、悲歡離合，其實都有著相似的軌跡。時光流轉(zhuǎn)，歲月更迭，亙古不變的，是人生的無常與短暫。
為了印證這份哲思，詩人引用了“牛山沾衣”的典故。春秋時期，齊景公登上牛山，望著齊國的大好河山，想到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這個世界，不禁悲從中來，淚流滿面。詩人在此反問，古往今來反問，古往今來的人都是如此，齊景公又何必獨自在牛山上流淚沾衣呢？這句反問，充滿了豁達與釋然，既是對古人的勸慰，也是對自己的勉勵。
詩人以典故入詩，將個人的感慨與千古的歷史聯(lián)系在一起，讓這份豁達的心境更具說服力。在詩人看來，人生的無常是亙古不變的規(guī)律，無論是誰，都無法逃脫。既然如此，與其像齊景公那樣黯然神傷，不如像自己一樣，插菊飲酒，享受當(dāng)下的時光。這份哲思，讓全詩的境界得到了提升，也讓讀者在品讀之時，感受到一種超越時空的通透與釋然。
然而，在這份曠達的背后，我們依然能感受到一絲淡淡的沉郁。詩人看似灑脫，但“塵世難逢開口笑”一句，早已道盡了他對現(xiàn)實的無奈。他的酩酊大醉，他的插菊滿頭，不過是他排解內(nèi)心苦悶的方式。這份曠達，是看透世事后的自我寬慰，也是歷經(jīng)滄桑后的故作灑脫。正是這份曠達與沉郁的交織，讓這首詩更具感染力，也更具深度。
四、詩外韻：晚唐詩人的家國情懷
杜牧生活的晚唐時期，唐王朝早已不復(fù)盛唐的榮光，藩鎮(zhèn)割據(jù)、宦官專權(quán)、朝政腐敗，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作為一位心懷天下的文人，杜牧渴望能夠建功立業(yè)，挽救岌岌可危的王朝。然而，現(xiàn)實卻屢屢讓他失望，他的仕途坎坷，抱負難以施展。
在這樣的背景下，這首《九日齊山登高》，便不再僅僅是一首重陽登高的抒懷詩，更是詩人內(nèi)心的寫照。他的“塵世難逢開口笑”，不僅是對個人命運的感慨，更是對晚唐社會的無奈；他的“但將酩酊酬佳節(jié)”，不僅是對當(dāng)下的享受，更是對現(xiàn)實的逃避；他的“牛山何必獨沾衣”，不僅是對古人的勸慰，更是對自己的勉勵。
詩人將自己的家國情懷與人生感慨，融入到這首登高詩中，讓這首詩更具厚重感。他沒有直接抒發(fā)對國家命運的擔(dān)憂，卻在字里行間透露出那份深沉的責(zé)任感。這份藏而不露的家國情懷，讓這首詩在曠達與沉郁之外，更添了一份動人的力量。
結(jié)語：千年秋山的永恒回響
一首《九日齊山登高》，以重陽登高為線索，將景、趣、思、情融為一體，在二十八字的篇幅里，道盡了人生的起落與釋然。詩人以江涵秋影的景致開篇，以插菊酩酊的疏狂抒懷，以牛山沾衣的典故明理，以古往今來的哲思收尾，筆調(diào)明快卻意蘊深沉，曠達之中藏著沉郁，灑脫之中藏著無奈。
千年之后，當(dāng)我們再次登臨重陽的秋山，望著江涵秋影、雁陣南飛的景致，依舊能感受到詩人那份藏在酒杯里的通透，那份融在秋山的哲思。這首詩，如同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唐詩的長河之中，也鑲嵌在中華民族的文化記憶之中。它以永恒的魅力，提醒著我們：人生苦短，塵世紛擾，不如插菊飲酒，笑對秋山，珍惜當(dāng)下的每一份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