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雪光里的唯一一次
文/豫劍
一
那天的陽光干凈得像剛洗過的玻璃,從山頂直直地潑下來,把雪坡照成一片無瑕的白。風從谷口卷起細雪,卻在接近我臉頰時變得溫柔,像怕碰碎了什么。置身在這百分之百的純凈里,我忽然覺得靈魂可以脫離身體,順著雪的紋路自由滑動。鳥從頭頂掠過,與我并肩;風繞著我轉圈,像久別重逢的擁抱。俗塵遠得像另一顆星球的事,世界輕得只要一呼吸就能把它托起。
二
這是我唯一一次滑雪。
教練簡單交代幾句,我便抱著雪板上了初級道。起初小心翼翼,后來膽子大了些,順著坡勢加快速度。耳畔風聲呼嘯,心跳與雪板共振,像騎著一匹不知疲倦的光馬。轉彎時重心沒抓穩,身體被甩出去,結結實實摔在雪里。短暫的暈眩后,我坐在原地愣了幾秒,對著明媚的陽光,腦袋一片空白——這兒是哪?我怎么在這里? 笑聲從遠處飄來,我才慢慢想起自己是來滑雪的。拍拍雪,站起來,膝蓋有點酸,心里卻冒出奇妙的輕快。
三
不遠處的坡道上,一個身影從高處俯沖而下。他的滑行流暢如流水,卻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停在我視線中央——那是滑雪極限運動攝影師。他必須滑得和專業選手一樣快,甚至更快,才能在高速中穩定跟拍;要在陡坡、急彎、粉雪與冰面間切換技巧,讓鏡頭始終咬住目標。我看到他戴著防風鏡,手指凍得發紅,卻穩穩握著相機,快門速度超過1/1000秒,感光度推到ISO1600,把滑手在雪浪里的身影定格成清晰的瞬間。
更令人敬佩的是,他在嚴寒中長時間作業,隨時可能面對凍傷、摔倒甚至碰撞,卻依然專注如一。那份職業不僅需要技術,更需要對滑雪與攝影的雙重熱愛——他們是追風的人,也是光的捕手,把驚險與精彩凝成畫面,讓瞬間的燃燒變成可凝視的永恒。
四
我再次踏上雪板,這次不再害怕失衡。風推著我,雪托著我,身體漸漸學會傾聽坡面的呼吸。在轉彎處,我把恐懼化成弧線,把目光投向天際。速度點燃血液,激情有了形狀——不再是莽撞的沖刺,而是與自然的默契舞蹈。陽光在雪上跳躍,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條引路的緞帶。
五
傍晚收板時,攝影師正在檢查存儲卡,屏幕里閃過一張張雪光與人的合影:有人在騰空的剎那張開雙臂,有人迎著風微笑,有人跌倒又爬起,眼里閃著光。他說,這一行最難的不只是技巧,更是保持熱愛,才能在每一次嚴寒與風險中,依然看見美。
我忽然明白,那天摔倒后的短暫失憶,其實是雪與陽光贈予我的片刻空白,讓我重新打量自己與世界的距離。俗塵很遠,世界很輕,而燃燒的速度與激情,不一定非要征服什么,只需把自己交給這一刻的純凈與熱愛。
走出雪場時,夕陽把雪坡染成金粉。我回頭望去,那些白色曲線像一行未寫完的詩,而那位攝影師,仍在光影里追逐著風的足跡——用專業與熱愛,為我們記下唯一的、閃亮的這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