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初冬，落葉玩家“卷”了起來：他們收集好看的葉子，親手做成一頂魔法帽、一件披風或是扎成一把花束，用自己的巧思延長落葉的生命。
京城的樹郁郁蔥蔥。統計顯示，每年的枯枝和落葉達到了驚人的520萬噸，而且仍在逐年增長。海量枯落物在短時間內離開樹木，它們都去哪兒了？以怎樣意想不到的方式開啟新生命？
親子家庭參加園藝驛站的落葉主題活動。 受訪者 供圖
拾秋
創意手作 寓教于樂
6歲的小陽住在西城，附近的雙秀公園是他們一家最喜歡的公園。園中小橋流水，紅橙黃綠各種樹葉掉了一地，沿園路散步，總要彎腰撿個不停，不一會兒就能收集一大兜樹葉。
這幾年“拾秋”特別火，網友把各種形狀、顏色的落葉擺在一起，濃郁的秋色在這一刻具象化了。小陽和父親也把落葉一片片擺在地上：元寶楓的葉子如紅五星，三角楓的黃葉子如胖鴨掌，白蠟的葉子是明亮的橙色，七葉樹的葉子七片為一簇、又大又美……這么美的葉子，他們實在舍不得丟，每種選了一片夾在書里，做成書簽。
這個秋天，不少園藝驛站也舉辦了跟樹葉相關的創意手作活動。園藝驛站建在公園或者苗圃中，還有的“鑲嵌”在胡同里，一年四季變著花樣舉辦園藝活動，比如多肉手工、插花等，目的就是讓大家親近自然。小陽的父親關注了好幾家園藝驛站的微信公眾號，前不久，他們去參加了一場名為“神奇葉子”的主題活動。
這個驛站建在城鄉接合部的苗圃中，一株株姿態各異的榆樹，讓孩子們大飽眼福。一個半小時的課程分為三個部分：破冰、樹葉魚和點彩畫，參與活動的總共15組家庭。孩子們在苗圃里盡情撒歡，將撿到的落葉都放在一塊巨大的布料上，每人抓住布料的一角使勁抖動。葉子在瘋狂跳舞，孩子們一個個開懷大笑，不知不覺間拉近了距離。
“樹葉魚”的制作更有意思。孩子們用苗圃修剪下的榆樹枝綁成一條魚的形狀，而后把自己收集的落葉一片片粘上去，作為魚的鱗片。這個手工并不難，也沒有成功或失敗的標準，重要的是，能讓孩子們在手作中感受樹葉的色彩、形態、肌理。
熱鬧的游戲之外，老師還講了一些自然科普知識。比如，樹葉的形狀既有橢圓形、扇形、心形，也有少見的提琴形、箭頭形等。再比如，秋天樹葉變色，是因為寒冷導致葉綠素分解，葉黃素和胡蘿卜素占比增大……
藝術狂想 落地變現
王子陽生活在通州區宋莊鎮，是一名年輕的藝術從業者。去年秋天，他在自己的工作室外踱步，看到撲簌簌落下的銀杏葉，一個關于落葉的藝術狂想瞬間涌入腦海。
他開啟了一個名為“我在宋莊撿樹葉”的行動。20多天時間里，他去了宋莊鎮的50個地方，每一處撿100片銀杏葉。5000片葉子自然風干后，制成了一件抽象畫式的裝置作品，命名為《理想還在》。
這個作品誕生后，有一位朋友花1元錢向他購買了一片銀杏葉，這讓王子陽有了新的靈感。接下來，他又開發了一片葉子版本的《理想還在》，也就是把一片銀杏葉封在透明亞克力盒子里，然后簽上自己的名字、寫上編號。他在網店里介紹說：“這是一片未經干預的自然落葉，它也會老去。可能會因時間和地心引力、碰撞等因素開裂、變色，終將化為塵土。所以，不必糾結于當下如何，一切都在變化之中。”
一整個秋天，王子陽撿了大約2萬片形態各異、不同品種的銀杏葉，一片片擦拭、晾干。他制作了三個5000片葉子版本的《理想還在》，售出了200多份一片葉子版本的《理想還在》，收入大約5000元。
枯枝落葉制成的“黑土”。 受訪者 供圖
堆肥
落葉化土 枯枝還田
在落葉玩家的手中，一片片葉子玩出了新花樣。在園林綠化部門的工作中，枯枝落葉則擁有更具意義的去處——落葉化土、枯枝還田。
據統計，本市的園林綠化廢棄物中，大約50%是落葉，15%是草坪修剪物，其余的則是修剪下的枝條。枯落物實在太多了，因此，落葉化土、枯枝還田的過程不能單純依靠大自然的力量，而要注入科技含量。
近日，記者來到通州區張家灣公園，國槐、銀杏等樹木的枝頭已經空蕩蕩。一名綠化工人告訴記者，他們從10月中旬開始，天天忙著掃葉剪枝，大約10到15棵樹的枯枝落葉就能堆滿1立方米。可以想見，這個占地六七千畝的公園能產生多少枯落物。
“枯枝落葉都去哪兒了？有一部分化為黑土，重新回到了這里。”通州區園林綠化局工作人員李鶴菩帶記者來到了一處坡地，一株株油松長得茁壯，腳下的土地透氣暄軟。“我們用綠廢發酵后的黑土，在這里做了追肥。土壤檢測結果還沒完全出來，但已經能看出肥力提升了，pH值也得到了調節。”
從綠廢變成“黑土”，期間的過程堪稱一場神奇之旅。記者看到，張家灣公園的園路邊安裝了一臺白色箱式設備，叫生態艙。按下紅色啟動按鈕，生態艙的吞料口打開。工人將成捆的樹枝塞進去，它們瞬間被打碎。這臺機器的工作聲音并不大，站在旁邊聊天也不受影響，且沒有揚塵。“它每小時能吞下將近30立方米樹枝。”技術方宣創環境技術公司市場部負責人馬宇娟介紹，被“嚼碎”的枯落物粒徑小于5厘米，可暫存在機器內部，體積還不到原來的30%，有效實現“就地減容”。
枯枝和落葉都很蓬松，相等重量下，它的體積是普通垃圾的3到5倍，這意味著園林綠化廢棄物的運輸成本非常高，生態艙大大壓縮了運輸成本。粉碎后的枯枝落葉被運往專門的處理站，摻入微生物菌種，迅速升溫至55℃左右，15天后將變成黑褐色，絕大多數蟲卵會在這期間被殺死。而后再靜置1個月左右，就能制成“黑土”，也就是土壤改良基質。
目前，該設備已在玉淵潭公園、張家灣公園、中山公園等地應用。明年，更多的郊野公園和國有林場也將開展“綠廢不出園”的嘗試。監測顯示，西城區在大量施用“黑土”之后，綠化用地土壤的有機質含量從不足1%提升到如今的高于2%，微生物和蚯蚓的數量明顯增加。
近幾年，枯枝還有一種新的還田方式：制成有機覆蓋物。這是一種薄薄的木片，由樹枝經殺菌、腐熟、染色等工序制作而成，鋪在樹坑、林下，能抑制飄飛的揚塵，減少水分蒸發。幾場雨后，有機覆蓋物會漸漸分解腐爛，增加土壤肥力。
業內人士劉夷告訴記者，前幾年，很多廠家用水溶性染料為有機覆蓋物染色，鋪在地上挺漂亮的，“現在又興起了更環保的原木色。鋪在樹池里，它自己會變成咖啡色，也很好看。”
奧森公園的“本杰士堆”，為兔子、刺猬等提供庇護（資料圖）。本報記者 朱松梅 攝
歸野
落葉歸根 生生不息
面對落葉，很多公園不再是粗放地一掃了之。要不要清理、什么時候清理，都是挺講究的事兒。
奧林匹克森林公園是城北的綠肺，有足足680公頃。秋天，元寶楓、白蠟、黃櫨、欒樹等彩葉樹灑下一地絢爛。出于冬季防火需求，公園要在入冬前清理大部分落葉，可奧海東側的一個小島卻是個例外，過去幾年，管理方任小島草長鶯飛，野氣十足，落葉更是不加打理。
這是奧森公園和山水自然保護中心聯合進行的一個嘗試。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的譚羚迪介紹，冬天，小島上會堆滿厚厚的落葉，昆蟲、刺猬等動物能在里頭越冬。落葉會漸漸變成黑褐色，一抓就碎掉，一兩年就能化為春泥。正因如此，偏愛肥沃土壤的求米草在小島上長得很不錯。調查人員還規律地捕捉到了步甲——這種捕食性昆蟲被認為對環境有指示作用。
一片落葉就是一個棲息地。留下落葉，就意味著為蚯蚓、蝸牛留下了食物，為昆蟲留下了御寒的住處，或者為鳥兒提供了筑巢的材料。
奧森北園的雨燕塔附近，還有一處直徑2米多的“本杰士堆”，也是由枯枝落葉筑成的。“本杰士堆”類似于一種人工灌木叢，由石塊、樹枝、樹葉等堆在一起，并用摻有本土植物種子的土壤進行填充。落葉在里頭發酵，溫度略微升高，能給小動物提供暖和的越冬地。
奧森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處“本杰士堆”原本沒有那么大，來來往往的游客總是熱心地為它添枝加葉。紅外監測顯示，“本杰士堆”周邊經常有兔子、刺猬的身影，為奧森公園增添了生物多樣性。
他山之石
疏堵結合處理綠廢
放眼全球，綠廢的處理也是個難題。美國、德國、日本等國家的園林綠化廢棄物，均由政府主導進行處理。
在政策上，對綠廢采取“疏堵結合”的方式，“堵”即禁止焚燒和填埋，“疏”即強制約束土壤有機質含量，推動園林綠化垃圾堆肥等資源化利用。在收運方面，利用垃圾收運車或專業收運車定時定期收運，運往指定場地處置利用。
美國出臺了《資源保護和回收法》《園林綠化垃圾和城市生活垃圾堆肥法則》等，規范、指引有關工作落地，將綠廢資源化產品納入政府采購范圍或再生資源產品目錄，給予相應政策與資金支持。日本出臺《環境基本法》《廢棄物處理法》《再生資源促進法》等法律法規，要求政府負責將部分綠廢集中收運至處理廠進行堆肥處理，并規定園藝土壤有機質含量至少達到2%，通常不低于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