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的暮春,風(fēng)裹著黃沙,刮過紫禁城的琉璃瓦。往日里威嚴(yán)赫赫的宮墻,此刻竟透著幾分搖搖欲墜的蕭瑟。李自成的義軍,已經(jīng)兵臨城下,喊殺聲隱隱傳來,像一把鈍刀,割著這座王朝最后的體面。
朱由檢,這個年僅三十四歲的帝王,獨自徘徊在乾清宮的長廊上。他的龍袍上沾著塵土,發(fā)髻散亂,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憊與絕望。他不是昏君,登基之初,他也曾雄心勃勃,想要挽大廈于將傾。他鏟除閹黨,勤勉理政,宵衣旰食,恨不得把一天掰成兩天用。可他接手的大明,早已是積重難返的爛攤子——朝堂之上黨爭不休,邊關(guān)之外狼煙四起,民間更是災(zāi)荒連年,流民遍野。他像一個拼命想要堵住堤壩缺口的人,卻眼睜睜看著洪水一次次漫過胸膛。
他曾下過六次罪己詔,把所有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祈求上蒼垂憐,祈求百姓諒解。可那些懇切的文字,終究抵不過現(xiàn)實的殘酷。李自成的大軍步步緊逼,北京城破,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
城破前夜,朱由檢召來了皇后周氏和貴妃袁氏。他看著相濡以沫的發(fā)妻,看著溫婉賢淑的妃嬪,喉頭哽咽,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大勢已去,你們身為國母、國妃,不可受辱。”周氏聽罷,深深叩首,泣聲道:“臣妾追隨陛下十八年,今日能殉國,是臣妾的榮幸。”言罷,轉(zhuǎn)身回到坤寧宮,自縊而亡。袁貴妃也隨之自盡,卻因繩索斷裂,僥幸未死。朱由檢看著倒地的袁貴妃,長嘆一聲,拔劍刺去,卻終究不忍,只劃破了她的肩頭。
他又召來太子朱慈烺、永王朱慈炤、定王朱慈炯。看著三個年幼的兒子,朱由檢的眼眶紅了。他親手為他們換上粗布衣衫,哽咽道:“你們從今往后,不再是皇子,只是尋常百姓。去民間吧,隱姓埋名,好好活著。記住,要為父母報仇,要為大明報仇。”他叮囑兒子們,遇見做官的,要喊老爺;遇見平民,要喊老爹;遇見讀書人,要喊先生。字字句句,都藏著一個父親最后的囑托,一個帝王最后的無奈。
送走兒子們,朱由檢提著劍,走向后宮深處。他看著那些驚慌失措的宮女,看著那些曾陪伴他的妃嬪,心中涌起一陣劇痛。他知道,城破之后,這些金枝玉葉,只會落得被凌辱的下場。“誰能為朕殉國?”他的聲音嘶啞,在空曠的宮殿里回蕩。有幾個宮女應(yīng)聲而出,哭著說愿隨陛下而去。他看著她們,擺擺手,終究不忍下手。
最后,他走到了長平公主的面前。長平公主才十六歲,正是豆蔻年華。她拉著朱由檢的衣袖,哭著喊:“父皇,兒臣不想死。”朱由檢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疼,他閉上眼,咬牙道:“汝何故生我家!”一劍揮出,斬斷了長平公主的左臂。公主慘叫一聲,昏死過去。朱由檢看著女兒倒在血泊里,淚水終于決堤。他不是狠心,只是不愿讓女兒落入賊手,受那無盡的屈辱。
做完這一切,朱由檢帶著太監(jiān)王承恩,登上了紫禁城后的煤山。夕陽西下,余暉把天邊染成了血色。他站在山頂,回望那座他守護(hù)了十七年的皇宮,回望那片他曾想要振興的江山。如今,這里已是一片火海,喊殺聲越來越近。
他解下腰間的玉帶,在一棵老槐樹上打了個死結(jié)。他回頭看了一眼王承恩,這個跟隨了他一輩子的太監(jiān),此刻正跪在地上,淚流滿面。“你走吧,找個地方,好好活著。”朱由檢說。王承恩卻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道:“奴才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
朱由檢不再言語,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對著皇宮的方向,深深叩首。他想起了太祖朱元璋,想起了成祖朱棣,想起了大明兩百七十六年的基業(yè),如今,竟要斷送在自己的手里。他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寫下血詔:“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賊直逼京師,然皆諸臣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發(fā)覆面。任賊分裂朕尸,勿傷百姓一人。”
寫完,他毅然決然地將頭伸進(jìn)了繩套。王承恩看著陛下的身影緩緩垂下,痛哭流涕,隨后也在旁邊的一棵小樹上,自縊殉主。
晚風(fēng)呼嘯,吹動著老槐樹的枝葉,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煤山之上,那棵孤槐,就這樣葬盡了大明最后一縷春光。
朱由檢不是亡國之君,卻當(dāng)了亡國之主。他勤勉一生,終究沒能挽救大明的命運。他的一生,是悲劇的一生,是無奈的一生。他用自己的死,踐行了“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誓言。
三百多年過去了,煤山早已改名為景山,那棵老槐樹也幾經(jīng)枯榮。可每當(dāng)春風(fēng)拂過枝頭,仿佛還能聽見,那個亡國之君,在歷史的深處,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的血詔,他的決絕,他的無奈,都化作了歷史長河里的一朵浪花,讓人扼腕,讓人嘆息,也讓人銘記,那個曾拼盡全力,卻終究沒能留住江山的崇禎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