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裹滿泥水的回眸
文/車森
歲聿其莫,時光不居。恍然間,已踱進了12月的門檻,意識里還嶄新鮮活的2025年,正像那枝頭的枯葉,循著時光的軌跡在悄然飄落。“每逢年末要回眸”仿佛成了人們的思維定勢,那么今年筆落何處呢?
回首默望,2025年有著諸多難忘之事。春寒遲遲不退,盛夏酷熱難耐,中美貿(mào)易博弈幾經(jīng)起落,鄰邦政客狂言襲擾安寧……這些或是自然之變,或為家國大事,皆非尋常民眾可控。而于黎民百姓而言,“今秋無秋,冬夏直連”的特殊境況,或許才是最刻骨的難忘。
今年的中原大地,熬過了史上最熱的酷暑,扛過了初秋持續(xù)的干旱。眼看抗旱成效初見,秋莊稼從萎靡中重煥生機:玉米稈鉚著勁向上躥,穗子飽滿周正;花生秧鋪展?jié)M地,綠得葳蕤灑脫;大豆棵揚起串串豆莢,紅薯藤爬滿條條壟溝,整個田野綠韻涌動、生機勃發(fā)。農(nóng)人們因抗旱而愈加黧黑的臉龐上,蓄滿了對“人定勝天”的慶幸與對豐收的熱望。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甫進9月,一場數(shù)十年不遇的秋雨盛大登場,兩個月來陰雨淅瀝,連綿無止。松軟豐腴的土地泡成泥漿、化作沼澤,灌漿孕穗急需的日照隱匿無蹤、氣溫驟降,各種秋作物蕭瑟地陷進了渾濁的泥水里。田壟上、地頭邊沒有了常見的車拉肩扛,失去了響亮的人歡機鳴,只剩下嘶啞的風吼和淅瀝的雨聲,那些滿心的豐收希冀在持久的陰云中慢慢消融,奮力搶收的執(zhí)念在不絕的雨水中漸漸瓦解。那細密的雨線,糅合著農(nóng)人噙在眼眶、淌在心底的淚水,涼透了一季辛勞。
此時,時令已入隆冬,朔風不時呼號。五彩斑斕的秋葉零落許多,剩下的褪盡顏色的敗葉掛在枯枝上,隨著打旋的寒風無助地翻轉,晃得人心頭發(fā)沉。前幾日回老家的路上,看到本該綠意融融的田野顯得格外空曠寂寥:許多地塊的麥苗才剛探出頭,“近看似有遠卻無”;有的地方犁開的濕土還在晾曬,黝黑的犁溝咧著大嘴,仿佛在無聲地訴說;有的地里還殘留著未砍的莊稼稈,白瘆瘆的,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忍看此景,腦海中不由映現(xiàn)出那些發(fā)霉的玉米、出芽的花生、干癟的豆莢和煮不軟的紅薯,心底揪痛不已。作為農(nóng)家子弟,雖早已脫離農(nóng)耕,但農(nóng)民對土地的依賴、對豐收的期盼、對災害的抗爭,早已刻進心底。我能深切感受到他們在如此年景中的痛楚與無助,唯愿有更多更實惠、更精準的農(nóng)業(yè)保障措施早日惠及他們。
回念細想,“人定勝天”,我們真的能做到嗎?有人說農(nóng)業(yè)基礎薄弱、投入不足,是農(nóng)業(yè)抗災能力不足的根本原因。但是“水火無情”“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即便有再完善的設施、再強大的技術,面對突如其來的災害,人類的力量終有局限。許多人都說美國經(jīng)濟強大、農(nóng)業(yè)強盛,可那里的洪水、暴雪、山火,不也在年復一年肆虐嗎?面對天災的突襲,他們同樣措手不及、無能為力。其實,人類僅是地球上萬千生物之一,本就與自然共生,何來“勝天”之說?在浩渺穹頂之下、時光長河之中,人,不過是一撮渺渺微塵、一眾匆匆過客,人類與自然的相處,從來不是“征服”。
農(nóng)人今秋的辛勞與天災的無情,讓我猛然醒悟:改造自然的前提,絕非對抗和憤懣,而是敬畏和適應,而后方能善加利用、順勢而為。君可見,大禹治水,何以成功?有多少古人修建的引排河道、分水閘堰千年不輟。在我們本地,開挖于春秋時代的文明渠至今還流淌著“子路治蒲”的頌歌。然而眼前,耕地雖然平坦肥沃,可溝渠淤塞、道路阻斷、水系散網(wǎng)等情況比比皆是。由此說來,水患之痛全是天災之禍嗎?
窗外,今年的最后一輪明月已在沉沉夜色中升起,2025年要走了,我們畢竟還要接續(xù)前行。挨過了今年的漫漫泥水,我們還是要盼著:盼著新春第一縷風,吹綠田間新苗;盼著夏日蟬鳴,喚醒僵化步履;盼著秋日碩果,彌補今年遺憾;更盼著冬日會戰(zhàn),再現(xiàn)河渠連貫,讓肥碩的莊稼免除水患,讓豐收的喜悅掛在農(nóng)人的臉上、甜在農(nóng)人的心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