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中國科技新聞學會科幻傳播與未來產業專委會委員高恒
摩爾線程上市之后,國產GPU在資本市場的敘事被迅速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在算力緊缺、國產替代加速、生成式AI持續放大的背景下,GPU不再只是芯片工程師的技術名詞,而成為少數能被市場直接理解、并迅速定價的“硬科技資產”。
就在這種情緒之中,沐曦集成電路(上海)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沐曦股份”)走到了科創板門口。
這家公司成立于2020年,核心團隊來自AMD,沒有選擇“全面對標英偉達”的全功能GPU路線,而是押注通用GPU(GPGPU),從推理切入,再走向訓推一體,試圖在工藝受限、生態被壟斷的現實條件下,搭建一條更強調自主IP、軟件兼容性和集群能力的技術路徑。
從結果看,沐曦股份已經跑出了罕見的商業化速度:截至2025年3月底,其GPU產品累計銷量超過2.5萬顆,訓推一體芯片收入在一年內成為絕對主力,營業收入從2022年的不足50萬元增長至2024年的7.43億元。但另一面也同樣清晰,高強度研發投入、尚未盈利的財務現實,以及一條注定漫長的GPU產業周期。
當資本已經開始為“國產GPU”計時,沐曦股份所代表的,其實并不只是一家即將上市的公司,而是國產GPU正在走向分岔口的一種選擇:不追求最快兌現的故事,而是押注一條更慢、也更難的長期路徑。
一、為什么是現在:國產GPU走到必須被驗證的時間點
國產GPU公司密集沖刺資本市場,并不是偶然。從產業節奏看,這是多重外部變量在同一時間疊加后的結果。
首先,是算力需求結構的變化。
過去兩年,生成式AI的爆發讓算力需求出現明顯分層:一端是以大模型訓練為核心、對高端算力和成熟生態高度依賴的訓練市場,另一端則是推理和中算力應用,覆蓋政務、運營商、公共算力平臺以及商業化智算中心。前者長期被英偉達主導,而后者在性能門檻、成本和供應穩定性上,開始為國產GPU打開現實空間。
其次,是外部環境對供給側的持續擠壓。
在高性能AI芯片出口受限的背景下,中國市場對“可持續獲取的算力”需求被顯著放大。根據Bernstein Research數據,英偉達和AMD在2024年中國AI加速器市場中分別占據66%、5%的市場份額,但這種高度集中的供給結構,正在被政策、合規和供應鏈安全反復檢驗。國產GPU無法短期替代頂級訓練算力,卻開始在“可用、可交付、可規模化”的區間獲得機會。
第三,是國產GPU自身所處的發展階段發生了變化。
2019年之后,國產GPU創業集中爆發:壁仞科技、摩爾線程、沐曦股份等公司相繼成立,行業最初解決的是“能不能做出來”的問題;而到2023—2024年,這些公司陸續完成首代或第二代產品量產,競爭焦點開始轉向“能不能賣出去、能不能被系統集成、能不能進入真實算力場景”。以沐曦股份為例,其智算推理芯片曦思N100于2022年1月交付流片,并于2023年4月正式量產,訓推一體芯片曦云C500于2024年2月正式量產,產品開始進入公共算力平臺、運營商智算平臺和商業化智算中心,標志著國產GPU正在從工程驗證走向商業驗證。
企事界(北京)科技有限公司董事李睿對我們分析到:資本市場的窗口,往往出現在這種階段性拐點上。當技術路線已經基本成型,但行業最終格局尚未固化,上市既是為高強度研發和產業化補充彈藥,也是一次被迫提前接受市場審視的過程。換句話說,國產GPU選擇在此時集中上市,并不是因為故事已經講完,而是因為,它們已經走到必須被驗證的時刻。
二、沐曦股份的選擇:一條更慢、也更重的通用GPU路線
如果只從“國產GPU”這個標簽看,沐曦股份很容易被放進與摩爾線程相同的敘事框架中。但深入拆解其技術路線,會發現兩家公司解決問題的方式并不相同。
相較于摩爾線程,在GPU架構選擇上,沐曦股份并未采用“全功能 GPU”的路徑,而是押注通用GPU(GPGPU)。這意味著,它并不追求在單一芯片上同時原生覆蓋高性能圖形渲染、AI計算和通用計算,而是將架構重心放在AI和高性能計算上。這一路線更接近AMD的技術傳統,而非英偉達當前主導的全功能GPU模式。
這種取舍背后,是對現實約束的正面回應。
在制程和先進工藝受限的前提下,國產GPU很難通過堆疊晶體管規模來直接追趕頂級算力水平,性能效率的提升更多依賴架構設計與核心IP能力。沐曦股份選擇自研核心 GPU IP,正是希望在工藝受限條件下,最大化單位算力效率,并為后續產品迭代保留更高的自主度。其在研的曦云C700系列,正是試圖通過架構優化,在性能層面挑戰英偉達H100所處的區間。
沐曦創始人、董事長兼CEO陳維良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高性能GPU的核心技術門檻是高性能GPU IP。國產GPU企業需要構建起自己的核心競爭力和技術護城河,掌握關鍵技術,其中自主可控的高性能GPU IP是核心。
從產品演進節奏看,沐曦股份的路徑也呈現出清晰的階段性邏輯。
公司最早從智算推理端切入,推出曦思N100,并在此基礎上迭代N260、N300,優先進入對算力要求相對可控、但對交付穩定性要求更高的云端推理場景。隨著生成式AI對“訓推一體”需求快速上升,沐曦股份構建了“軟硬一體”全棧產品矩陣,當前公司GPU產品覆蓋三大應用場景:訓推一體、智算推理和圖形渲染。
真正決定這條路線成敗的,并不只是芯片本身,還由集群性能、軟件生態的易用性共同決定。
在實際應用中,GPU的有效輸出不僅取決于單卡性能,還高度依賴集群互連能力和軟件生態成熟度。為此,沐曦股份自研了MetaXLink高速互連技術,使其GPU產品在互連帶寬和延遲表現上,達到與英偉達4nm制程工藝下旗艦產品(H200)相當的互連帶寬性能。目前,其GPU產品可實現2-64卡等多種互連拓撲及超節點架構。
在軟件生態層面,沐曦股份選擇了一條更“重”的路。其自研MXMACA軟件棧在架構的編程接口在API層面實現了對GPU行業國際主流CUDA生態的高度兼容。這能夠最小化用戶存量應用的遷移成本。這種做法短期內并不性感,卻直接關系到國產GPU能否被真實業務系統接受。并且沐曦股份是“國產GPU四小龍”中生態兼容性最全面的方案之一。
這也意味著,沐曦股份的技術路徑并非一條追求快速兌現的路線。通用GPU、自研IP、軟件兼容和集群能力,疊加起來的是一條投入高、周期長、驗證慢的道路。但在GPU這種高度依賴長期積累的產業中,這種選擇本身,或許正是其最清晰的戰略立場。
三、資本能不能等:商業化速度、虧損現實與一條漫長的GPU周期
如果只看收入曲線,沐曦股份已經跑出了國產GPU公司中少見的商業化速度。
招股書顯示:2022年、2023年、2024年,沐曦股份分別實現營業收入42.64萬元、5302.12萬元、7.43億元,最近三年營業收入復合增長率為4074.52%。2025年第一季度,該公司已實現營業收入3.2億元。
收入結構的變化同樣清晰,沐曦股份早期收入主要來自智算推理GPU板卡,2022年智算推理GPU板卡貢獻了100%收入。在此基礎上,沐曦還增加了訓推一體GPU板卡、訓推一體GPU服務器、IP授權等收入來源。2023年以來,訓推一體GPU板卡逐漸成為沐曦的主要收入來源:2023年度、2024年度和2025年第一季度,訓推一體芯片曦云C500系列收入分別為1546.81萬元、7.22億元和3.14億元,占同期主營業務收入的比例分別為30.09%、97.28%和97.87%。
但GPU產業的另一面,也同樣擺在臺面上。高性能GPU的研發投入本身就是一場長期消耗戰。2022年、2023年、2024年,沐曦的研發投入分別高達6.48億元、6.99億元、9.01億元,合計占最近三年累計營業收入比例為282.11%。
目前,沐曦股份尚未實現盈利:2022年、2023年、2024年,其實現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分別為-7.77億元、-8.71億元、-14.09億元。
沐曦股份則在招股書中坦言,截至2025年3月末,該公司合并報表、母公司報表未分配利潤分別為-10.48億元、-9.88億元,預計首次公開發行股票并上市后,其賬面累計未彌補虧損將持續存在。
從行業對照看,這種狀態并非個例。
截至目前,在國產AI芯片公司中,僅海光信息已實現穩定盈利,寒武紀在2024年第四季度實現扭虧;景嘉微、龍芯中科、摩爾線程等公司仍處在不同階段的虧損周期中。沐曦在招股書中預計,從自身經營情況出發,結合產品市場空間、市場份額及變動、客戶復購和新客戶驗證及拓展情況,其達到盈虧平衡點的預期時間最早為2026年。這意味著資本需要為其預留至少一個完整的技術與市場驗證周期。
資本市場真正要判斷的,并不是沐曦股份能否復制摩爾線程上市首日的表現,而是它所選擇的這條路線,是否具備持續演進的空間。
無論是AMD 還是英偉達,都曾經歷過漫長的投入期與技術積累期,真正拉開差距的,并非單一代產品,而是能否在多個周期中不斷迭代,并逐步形成生態鎖定。
對沐曦股份而言,上市并不是階段性勝利,而是下一階段的起點。
根據中商產業研究院數據,2024年中國GPU市場規模約為1073億元,同比增長32.96%。然而,我國GPU產業相較海外發達國家仍存在一定差距。在國產GPU尚未形成絕對格局的當下,它既不是確定性的贏家,也不只是情緒推動下的概念標的。它更像是一個正在被放到顯微鏡下的樣本,用真實的出貨、真實的客戶和真實的財務曲線,去回答一個更大的問題:在英偉達長期主導的算力世界里,國產GPU是否存在一條不依賴奇跡、但足夠自洽的生存路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