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東沃壤,鵬城古邑,有山崛起,厥名梧桐。其勢也,橫空出世,拔地摩天,吞南海之滄波,銜碧落之清漢。非嵩岳之雄峙,而具雷霆之魄;非匡廬之奇秀,而藏龍虎之威。昔《詩》云:“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是以山名梧桐,蘊靈秀之禎祥,彰浩然之氣象,屹然為南天砥柱,嶺表奇峰。
晨曦初曜,霧靄紛披。金烏躍海,迸射萬丈之丹霞;玉露凝枝,點綴千尋之蒼壁。余策杖披襟,懷登臨之壯慨,循幽磴而啟行。初入山麓,蹊徑蜿蜒,苔痕匝地,蒼蘚侵階。兩旁古木參天,虬枝蟠屈,鐵干皴紋如老龍蛻骨,蒼皮黛色似玄鐵凝霜。時有罡風穿林,松濤怒吼,如千軍馳驟,萬馬奔騰;復有流泉漱石,泠泠作響,若玉珮相擊,瑤琴輕彈。山鳥啁啾,或翔于巔崖之上,或棲于幽篁之間,鳴聲清越,振徹林巒。野花競艷,或丹或紫,或黃或白,灼灼其華,不藉春光而自媚;幽草含芳,芊芊其葉,不矜雨露而自榮。怪石嶙峋,或如猛獸蹲踞,或如巨人屹立,或如靈猿探月,或如仙鶴梳翎,天工雕琢,百態千姿。
行逾數里,峰回路轉,忽見古寺巍然,依山而建,額曰“弘法”。朱甍耀日,青瓦連云,飛檐翹角,如雄鷹振翼欲飛;寶殿崇軒,似猛虎踞崖而臥。寺前古榕,盤根錯節,冠蓋如云,蔭蔽數畝之廣,其根如虬龍入地,攫石穿巖;其干如銅柱擎天,撐霆裂月。階前石鼎,香煙裊裊,氤氳不散,直上九霄,凝為紫氣,繚繞殿宇之間。入寺瞻謁,大雄寶殿之內,金身佛像,法相莊嚴,慧眼低垂,俯瞰蕓蕓眾生;慈眉微蹙,悲憫茫茫塵寰。迦葉侍立,阿難旁隨,十八羅漢,神態各異,或怒目圓睜,或袒腹開懷,或持杵降魔,或捧經悟道。殿內梵音杳渺,木魚聲聲,與山風松濤相和,恍若天籟盈耳。廊下碑碣林立,字跡斑駁,或記寺之沿革,或載僧之德行,筆力遒勁,鐵畫銀鉤,歷歲月之磨洗,愈顯古拙蒼勁。僧寮之側,修竹萬竿,疏影橫斜,風過竹梢,簌簌作響,如君子清談,雅韻悠然;禪房之前,蓮池半畝,碧波澄澈,菡萏亭亭,香遠益清,涵六根清凈之旨。于斯時也,摒塵俗之雜念,聽般若之妙音,頓覺心安神泰,氣爽神清,有超塵脫俗之思,遺世獨立之想。
出弘法寺,復循磴而上,山勢愈陡,險隘愈多。云梯千級,如懸索掛于絕壁,下臨萬丈深淵,上接九霄云漢。扶欄而登,足尖點石,步步驚心,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然奇峰在前,美景在望,不敢稍懈。崖邊古松,破巖而出,虬枝橫斜,如壯士揮戈,欲斬浮云;蒼干挺拔,似猛將擎旗,欲指蒼穹。更有藤蔓如蟒,盤繞于松柏之間;薜荔如氈,覆蓋于崖壁之上。行至半山,有亭翼然,名曰“望海”。亭周怪石羅列,芳草如茵,亭下石凳石桌,可供游人休憩。余憑欄遠眺,頓覺視野開闊,心曠神怡。鵬城風物,盡收眼底:樓宇鱗次櫛比,如棋局之錯落;阡陌縱橫交錯,似織錦之經緯。南海滄波,萬頃粼粼,帆影點點,隨波浮沉,或隱或現,若滄海之一粟;漁舟唱晚,欸乃之聲,隨風而至,清越悠揚。西疇沃野,稻浪千重,炊煙裊裊,起于村落,飄于林際,淡如輕紗。山風拂面,攜草木之芬芳,沁人心脾;鳥語入耳,伴流泉之清響,滌蕩塵襟。
歇罷復行,躋攀愈艱。峰回路轉,忽聞水聲轟鳴,震耳欲聾。抬眼望之,一瀑自天而降,名曰“龍潭飛瀑”。其瀑千尋,如素練垂空,似銀河倒瀉,飛流直下,撞擊危巖,濺起珠璣萬斛,散作漫天煙雨;瀑聲如雷,振聾發聵,回蕩于山谷之間,經久不息。瀑下有潭,名曰龍潭,潭水黝黑,深不可測,碧波翻涌,似有蛟龍蟄伏,欲破壁而出,攪動江海。潭周怪石嵯峨,皆被飛泉濺沫,濕如凝脂,或如龜甲承天,或如鯨背載日,或如鼉鼓震地。余坐潭邊磐石之上,觀飛瀑之奔涌,聽驚雷之轟鳴,頓生“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之慨,一腔豪氣,直沖牛斗。
越龍潭,陟云梯,斬荊棘,履巉巖,終至梧桐之巔。登斯峰也,天高地迥,宇宙蒼茫,八荒六合,盡收眼底。舉目東望,滄海橫流,波濤萬里,巨浪拍天,似欲掀翻日月;極目西眺,群山如黛,連綿起伏,若萬馬奔騰,直奔天際;北顧層巒,疊嶂千尋,煙霞繚繞,如仙宮隱現;南瞻浩渺,煙波萬頃,風帆片片,似鷗鷺翱翔。旭日當空,則金光遍灑,千山萬壑,盡披金甲,儼然雄師列陣,氣勢如虹;夕陽西下,則殘陽如血,萬里江天,盡染丹砂,恍若戰神卸甲,浩氣長存。風起云涌,則乾坤變色,雷霆乍驚,似有天兵下界,欲掃妖氛;霧鎖峰巒,則萬象迷離,仙蹤縹緲,恍若瑤池盛會,宴請群仙。春則繁花似錦,桃李爭艷,杜鵑如火,點綴于青山綠水之間,姹紫嫣紅,目不暇接;夏則綠蔭如蓋,佳木蔥蘢,蟬鳴聒耳,蛙聲一片,避暑于林泉之下,清爽宜人;秋則層林盡染,楓紅柏翠,天高云淡,雁陣南飛,觀萬山紅遍,賞漫江碧透;冬則疏枝傲寒,松柏常青,梅紅吐蕊,暗香浮動,踏葉觀花,別有幽趣。四時之景不同,而其樂無窮也。
巍巍梧桐,屹立海東。
層巒疊嶂,翠靄浮空。
飛泉漱玉,怪石玲瓏。
松濤似鼓,鳥語如鐘。
弘法古寺,梵音溶溶。
龍潭澄碧,瀑布垂虹。
登臨絕頂,目極長空。
滄海浩瀚,城郭蔥蘢。
鳳凰來儀,紫氣郁蔥。
四時佳景,造化之功。
登臨攬勝,逸興遄飛。
物我兩忘,心與天通。
夫梧桐之勝,非獨在山水之奇,更在人文之盛。昔者騷人墨客,多有登臨,或題詩于石壁,或作賦于亭臺,以紀斯山之美。其詩或豪放,或婉約,或清新,或沉郁,皆抒胸中之塊壘,寫山水之神韻。李太白之“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蘇子瞻之“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雖非詠梧桐,而其境其情,亦可移贈。今之游者,絡繹不絕,或尋幽探勝,或登高望遠,或禮佛參禪,或嘯傲風月,皆能于此山之中,得自然之趣,悟山水之魂。
山之南,有溪蜿蜒,名曰梧桐溪。溪水清冽,源于山巔,流經幽谷,匯于深潭,復注于南海。溪畔多奇石,或平滑如砥,或圓潤如卵,可供游人坐臥;溪中多游魚,或翔于淺底,或潛于深潭,與游人相戲。山之北,有洞幽深,名曰鳳凰洞。洞口藤蔓遮掩,洞內鐘乳嶙峋,或如珊瑚,或如瑪瑙,或如石獅,或如石象,千姿百態,妙趣橫生。相傳古時有鳳凰棲于洞內,故名之。每至清晨,常有百鳥翔集,鳴聲啾啾,若朝鳳之儀。
日中時分,山光愈盛,草木愈翠。余循原路而下,復經望海亭、弘法寺,沿途游人漸多,或吟詩作賦,或拍照留影,或談笑風生,或靜坐觀山,皆怡然自得。至山麓,回望梧桐,奇峰聳峙,翠色欲滴,隱于煙霞之中,如詩如畫。
蓋天地之大美,存乎山川;山川之神韻,見于靈秀。梧桐山者,非徒一山之名,乃鵬城之魂魄也。其山之雄,足以鎮四海;其水之秀,足以潤萬物;其寺之古,足以安眾生;其石之奇,足以驚天地。游于此山,觀其形,則見奇峰怪石,飛泉流瀑;悟其神,則感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融其心,則忘塵世喧囂,身心俱寂。
暮色將至,殘陽如血,染盡西山。余驅車而歸,猶憶梧桐之勝,歷歷在目。遂援筆作賦,以紀斯游,以頌斯山。賦曰:
粵東奇崛,有山梧桐。拔地參天,勢若虬龍。
東臨溟渤,西枕鵬宮。南含霧靄,北倚云松。
晨熹曜彩,暮靄垂虹。松濤振壑,泉韻叮咚。
古寺凌空,梵音遠送。飛瀑流泉,濺玉拋瓊。
奇峰羅列,怪石巃嵷。登臨送目,逸氣橫沖。
滄海一粟,城郭千重。四時流轉,景色無窮。
墨客留題,騷人詠頌。山魂永在,萬古蔥蘢。
(楊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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