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黎明
第一堂課就像是去赴約。沒有早一點,也沒有晚一點,在鈴聲里,我走向人生的講臺。
學生在底下竊竊私語,當年我23歲,學生里頭最大的17歲。他們隨時在打量著眼前這位毛頭青年。
“蝸牛見過吧?”
我給他們讀臺灣作家張文亮的《牽一只蝸牛去散步》——
上帝給我一個任務/叫我牽一只蝸牛去散步/我不能走太快/蝸牛已經盡力爬/為何每次總是挪那么一點點/我催它,我唬它,我責備它/蝸牛用抱歉的眼光看著我/仿佛說:人家已經盡力了嘛。
一位女生脫口而出:“老師,你是說我們是蝸牛?我才不是,背一個厚厚的殼,累人。”
“恰恰相反。我要把你們的殼沒收。我們輕裝上路,一起成長,好不好?”
我又給他們講小男孩海邊撿小魚的故事——
一個小男孩在退潮后的沙灘撿小魚,把它們扔回海里。有人看到說:“沙灘上這么多魚,你怎么撿得過來?”小男孩說:“對被我扔回海里的魚來說,這就是全部啊。”
這位女生又搶先說:“老師,我們怎么又成魚了啊。你怎么都是在拯救我們啊?”
“要不,換你們來撿我?我才比你們大一點嘛。你們自己拯救自己,好不好?”
話音未落,我讓他們變身:“有沒有人愿意當豬?是一頭豬。”
我目測,教室里每個人的體溫都在上升,快炸開鍋了。
我給他們講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獨行的豬》——
王小波插隊喂豬時,見過一頭很有個性的豬。它會模擬各種聲音,模擬號子催插隊的人提前結束勞動。它會跳到陽臺上曬太陽,好多母豬也喜歡“他”。有一天,大隊決定消滅這只“不聽話”的豬。它又是一只聰明的豬,它矯健地在幾十個人之間迂回,最后沖出包圍,鉆進玉米地里。
大家會心一笑,在羅網一樣的生活里,竟然有這么一只可愛的豬。
“當你覺得學習枯燥乏味的時候,也可以曬曬太陽。我會原諒這樣的‘豬’。我是你們的語文老師,我叫鄭黎明,請多多指教。”我再次環視他們。
這堂課,我沒讓學生做自我介紹,也沒給他們“暢所欲言”的機會。我像一個獨裁者一樣,讓他們分飾幾種動物角色。他們會不會誤會我的意思?會不會覺得這個老師在顯擺?會不會想揍我?
這堂課,我始終掌握著“主動”,會不會忽視學生“課堂主體”的定位,本末倒置?
這堂課,我沒喊“上課、起立”。會不會讓學生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很隨便?
鈴聲再一次響起,他們又騷動起來。
“老師,我覺得你太棒了,你真好。”兩次搶白的那位膽大女生說。
我走出教室,感覺天是藍的,能擰出純凈水來;風是溫暖的,貼到皮膚上剛剛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