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越南核電合作，被坑了10多年以后，日本人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自10多年前的福島核事故以來，日本在“核”這個字上似乎一直在走霉運，要么別沾，沾上就沒好事。
據路透社報道，河內方面近日傳來一則令國際能源界頗感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日本正式確認，將不再繼續推進日越合作的寧順二號（Ninh Thuan 2）核電站項目。
由三菱重工設計的寧順二號核電站剖面圖
關于這個決定，日本駐越大使伊藤直樹給出的理由頗為外交辭令化：“工期太緊，無法達成”。
但對于長期關注東南亞地緣政治和能源博弈的人來說，這句輕描淡寫的解釋背后，是一場長達10多年的拉鋸戰。
早在2010年代初，越南就雄心勃勃地規劃了兩座大型核電站：寧順一號和寧順二號。并將它們分別許配給了俄羅斯和日本。
彼時的日本，正急于通過基礎設施出口來鞏固其在東南亞的影響力，以對沖中國日益崛起的存在感。因此，拿下越南的核電項目，一度被日本視為其地緣戰略版圖上的一塊重要拼圖。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2011年“3·11”大地震引發的福島核事故，不僅重創了日本國內對于核電產業信心，也讓越南對核安全產生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但這還不是最致命的。真正拖垮這個項目的，是越南方面在資金籌措、監管審批以及電價談判上的長期搖擺。
根據多方披露的信息，寧順二號項目的預算從最初預估的數十億美元一路飆升，最終翻了一番。
對于財政并不寬裕的越南來說，這完全成了一顆燙手山芋。因此，2016年，越南國會曾以經濟可行性低為由，一度叫停了整個核電計劃。
雖然去年越南為了應對日益嚴峻的電力短缺，又重新把核電提上日程，并再次向日本伸出橄欖枝。但此時的日本人，心態上已經變了。
在福島核事故之后，日本企業人才流失嚴重，自身產業鏈還在重建之中。更重要的是，面對越南人既要先進技術、又要價格低廉、還要工期迅速的“既要又要”的吃相，日本顯然失去了奉陪的耐心。
伊藤直樹所謂的“時間太緊”，翻譯翻譯意思其實就是：你們越南這個坑太深了，風險太大了，我們日本玩不起，不玩了。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這個關口，日越兩國還發生了一段耐人尋味的小插曲。
河內近期計劃在市中心禁行燃油摩托車，這直接動了本田等日企的奶酪，讓原本就有嫌隙的日越關系，裂痕進一步擴大。
日本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宣布退出核電合作，你很難說沒有沒要給越南人一點臉色瞧瞧的用意在里頭。
反正也不賺錢，日本人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可越南人走不了。
作為近年來承接全球產業鏈轉移的熱門國家，越南的經濟增長高度依賴三星、蘋果等跨國巨頭的制造業產能。
然而，與飛速擴張的工業園區相比，越南的基礎設施建設，尤其是電力供應，卻嚴重滯后。
極端天氣導致水電枯竭，煤炭價格波動影響火電，而此時此刻，工業和民生用電需求卻在節節攀升。首次影響，這幾年，停電正成為越南的常態。
對于那些因為追求供應鏈安全而大老遠搬到越南的外企來說，它們不僅沒有避開風險，反而掉進了電荒的新坑頭。
為了實現2050年凈零排放的承諾，同時又要保證基荷電源的穩定，核電幾乎成了越南繞不開的選擇。
按照越南最新的電力規劃，核電被重新賦予了極高戰略地位。但日本突然的退出，無疑給越南人澆了一盆冷水。
雖然法國、韓國甚至美國都對越南的核電項目表現出了某種程度的興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美西方國家的核電建設成本高昂，而且工期漫長，遠水是解不了近渴的。
于是乎，越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向了北方，那個擁有全球最大在建核電規模、技術成熟且造價具有競爭力的鄰居：中國。
如果從純商業和技術角度看，中國是完全有能力接手越南的核電項目的。
無論是技術的成熟度、先進度，還是供應鏈的響應速度，中國核能企業在全球范圍內都極具競爭力。
更不要說，就在距離越南海岸線僅100多公里的海南，我們的昌江核電站正在平穩運行并擴建。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廣告。
此外，近期也有消息傳出，中國相關能源企業已經與越南方面進行了接觸，表達了和越南合作開發核能的意愿。
但是——凡事就怕一個但是。
日本在越南苦心經營多年，深耕無數政商關系，甚至不惜通過大量的“政府開發援助”（ODA）給越南輸血。可到頭來，卻依然選擇在核電合作這個戰略項目上栽了。
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外國在越南搞核能開發，面臨著極高的非技術性風險。
眾所周知，越南在南海問題上與我國存在長期爭議。在涉及國家能源命脈的核電項目上，越南對我們的防備心理向來是極重的。
回顧過去，越南在最初規劃核電時，首選俄羅斯和日本，刻意避開中國，戰略意圖非常明顯。說白了就是不想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同時“遠交近攻”。
即便現在日本退出了，越南雖然急需電力，但其國內的民族主義情緒，以及對“過度依賴中國”的政治顧慮，依然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墻。
如果我們在此時急于接盤，很可能面臨“干活時用你，談條件時防你，出問題時賴你”的尷尬局面。
日本之所以寧順二號項目，核心原因之一就是造價太高和融資談不攏。
核電是千億級別的重資產投資，回報周期長達數十年。越南目前的電價機制，能否支撐核電的高昂成本？其財政擔保能力是否足夠？一旦發生因政治原因導致的違約或擱置，巨額的沉沒成本又該由誰來買單？
日本有錢，而且對越援助規模巨大，要是就連日本人都覺得劃不來，那這筆賬我們就更得精打細算了。
更不要說越南國內的爛攤子一堆，征地拆遷、環境評估、審批流程之冗長復雜，在東南亞是出了名的。
寧順核電站項目從提出到暫停再到重啟，折騰了快20年，越南人愣是連塊磚都沒砌起來。這種行政效率，對于追求高周轉、嚴工期的工程項目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被越南坑了10多年，日本人懸著的心終于死了。他們選擇止損離場，留下越南人獨自面對電力短缺的老大難問題。
對于中國而言，我們當然支持區域內的互聯互通和清潔能源合作。
中國已經向世界證明了自己在核能領域的實力，我們擁有獨立自主而世界領先的核電技術，我們的核電站在建規模全球第一，我們的安全記錄也是遙遙領先。
但越是擁有實力，越要要有定力。
在越南核電這個具體項目上，日本用十幾年的時間、無數的公關費用，和最終的“斷舍離”，為我們通過了一次昂貴的“壓力測試”。
它證明了在當前的地緣和經濟環境下，去越南搞核電的風險收益比，是極不平衡的。
我們不必急于去填補日本留下的真空。與其在這個充滿政治敏感和經濟風險的深坑里搏斗，不如做好我們自己的事。
如果越南真的那么需要電，通過跨境電網購買中國的電力，或許是更務實、更快捷、也更安全的方案。
至于核電合作什么……這事還是先讓子彈再飛一會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