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開會,一位同事發言時神情振奮,字句鏗鏘,縱橫捭闔,侃侃而談,極具感染力,很有代入感。
于是想到一個詞匯:精神。
《周易·系辭上》有云:“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
什么意思呢?這里拋開卦辭,只做通俗理解。
世間蕓蕓眾生,其皮囊或妍或媸,資財或豐或儉,學識或淵或淺,構成人生圖景的萬千色塊。然而真正鑄就人格脊梁、劃分生命境界那一道深邃鴻溝的,并非這些“形而下”的器物層面,而在于那無形無象卻又真實不虛的“道”——即每個人獨有的內在品質、品格、境界與精神。
人是要有點精神的。
這精神,乃心靈內核之總和,乃信仰與信念的燈塔,乃格局與見識的蒼穹,乃品性與人格的基石。
精神之于個體,猶如靈魂之附麗于軀體。它雖無形質可捫,無尺寸可量,卻如空谷幽蘭,其香自遠;亦如古鏡蒙塵,其光在隱。它決定著一個人的氣象格局,是“胸中有丘壑,立馬振山河”的磅礴,亦是“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擔當。孔子周游列國,顛沛造次而不改其志,非賴于富庶車馬,實因“仁”的精神內核光芒不滅;蘇武持節北海,嚙雪吞氈十九載而不屈,非恃于強健體魄,全憑忠貞報國的精神氣節支撐其生命蒼穹。反觀膏粱紈绔,縱使金玉滿堂,若無精神之鈣質,亦難免成為《莊子》筆下那“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卻“無所用之”的姑射神人,終是空虛皮囊。
個體的精神高度,宛如無形的標尺,丈量出其人生的海拔,是沉淪于物欲泥沼,抑或是翱翔于意義星空。
推而廣之,一個民族的歷史軌跡與未來命運,更深層地系于其集體精神品質的沃瘠。中華文明歷五千載風雨而弦歌不輟,其韌性豈在城郭之固、甲兵之利?實因“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的包容胸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家國情懷,以及“和而不同”的處世智慧。這些精神基因如暗夜繁星,指引著民族穿越歷史的驚濤駭浪。
民族精神,猶如文明的“源代碼”,雖歷經時間編譯,其核心算法——那些關乎價值、倫理與理想的根本設定——卻決定著文明程序的運行軌跡與最終輸出。
然而,觀照我們所棲身的時代,物質的豐裕前所未有,科技的便捷日新月異,但精神的園囿是否同步迎來它的春天?現代性在解開物質枷鎖的同時,亦可能悄然布下新的精神困局。工具理性的僭越,價值多元的迷霧,消費主義的狂歡,信息碎片的轟炸,都有可能成為侵蝕精神的土壤,使意義感飄零,讓理想之光黯淡。
一些人或在追逐外在成功的賽道上狂奔,卻將靈魂遺落在起點;或在信息洪流中載沉載浮,喪失了思想定力與價值錨點;或在精致利己主義的算計中,讓格局日益逼仄。當精神家園漸趨荒蕪,信仰的星空被塵霧遮蔽,人便容易成為“會思考的蘆葦”,貌似亭亭玉立,卻因失去精神根基而脆弱不堪。這迫使我們不得不常常反躬自省:在擁抱現代文明成果的同時,我們是否守護好了那片滋養心靈的“瓦爾登湖”?我們的精神家園是富足豐盈,還是亟待耕耘?
涵養與提升精神境界,絕非一日之功,而是需要在日用常行中砥礪,于文明傳承中汲取。它始于自覺的內省與修身,如《大學》所示:“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這要求我們不斷擦拭心靈的明鏡,培養孟子所倡之“浩然之氣”,在義利之辨、生死之境、榮辱之間錘煉品格的純度。它需要廣泛而深度的閱讀與思考,與往圣先賢對話,同中外經典為友,讓人類智慧的清泉澆灌精神的田園,拓展認知的邊界與思想的縱深。它離不開具體的社會實踐與擔當,在事上磨練,將理想信念轉化為服務社會、貢獻價值的實際行動,于知行合一中升華精神。它更要求我們有超越一己私利、關懷人類共同命運的悲憫與胸懷,如北宋大儒張載所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種將小我融入大我的情懷,是精神邁向崇高境界的必由之路。
“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精神的良善、溫潤、潔凈、堅強與獨特魅力,正是生命中最珍貴的“玉”與“珠”。當我們以精神立身,以品格行世,便能在平凡中見證偉大,在黑暗中窺見光明,在挫折中保持堅韌。這樣的人,無論身處廟堂之高或江湖之遠,無論從事經國之大業或瑣碎之俗務,皆能活出生命的尊嚴與璀璨光彩,成為一盞既溫暖自己、亦照亮他人的不息明燈。
精神立人,其命維新。
愿我們都能悉心守護并不斷豐盈自己的精神家園,讓靈魂的燈火長明,照見個體生命的深邃與壯麗,亦匯聚成民族復興征程上那一片燦爛而永恒的星河。(202512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