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計劃4期#
紹興十年的秋,黃河故道的風帶著沙,撲在岳飛的鎧甲上。他勒住“雪里白”的韁繩,抬眼望朱仙鎮的輪廓——土黃色的寨墻在暮色里像一截枯木,墻頭上隱約的金兀術大旗,被風扯得獵獵作響,像極了黃龍府方向傳來的哀鳴。
帳前的親兵遞上一碗湯陰老家帶來的小米粥,熱氣氤氳里,岳飛看見自己鬢角新添的霜。這是他率軍北伐的第七個月,從郾城到潁昌,槍尖挑落過無數金人的鐵盔,可朱仙鎮這道關,像塊硬骨頭,卡在心頭。“將軍,探子來報,鎮上百姓都被金人驅去筑了鹿角,糧草也燒得差不多了?!备睂⑼踬F的聲音沉得像帳外的石頭。
岳飛沒說話,只摩挲著腰間的瀝泉槍。槍桿上的木紋,是湯陰老家后地的白蠟,當年母親在他背上刺“盡忠報國”時,這桿槍就立在一旁,映著油燈的光,像條沉默的龍。他想起出發前,湯陰的鄉鄰塞給他的那袋炒黃豆,說“岳將軍,等你打回來,俺給你包餃子”。如今黃豆早吃完了,餃子的香,卻總在夢里飄。
入夜,營寨里靜得能聽見遠處黃河的濤聲。岳飛披了件單衣,踱到轅門外。天上的星很密,像撒了一把碎銀,他忽然想起少年時在湯陰的麥場上,和伙伴們躺在麥秸堆里看星星,先生說“星列成陣,是為天樞,主天下兵戈”。那時他不懂,只覺得星星好看,如今再看,每一顆星都像一個戰死的弟兄,睜著眼,望著南方。
“將軍,夜深了,露重?!庇H兵捧著一件披風過來,是妻子李氏親手縫的,針腳細密,里子襯著柔軟的棉布。岳飛接過,指尖觸到布上繡的一朵梅花——李氏說,湯陰的梅,寒冬里也能開,像他的性子。他忽然鼻子發酸,這一路,他欠家里太多。去年兒子岳云隨軍,他見了面也只說“陣前不許認親”,可夜里聽見岳云練兵的喝聲,總忍不住想起他小時候,騎在自己脖子上,喊著“爹,我要當將軍”。
次日清晨,號角聲破了天。岳飛跨上戰馬,瀝泉槍直指朱仙鎮:“弟兄們,今日一戰,為了中原的百姓,為了回家!”金軍的騎兵如黑云壓來,岳飛一馬當先,槍尖閃過寒光,挑落第一個金兵。岳云的銀槍也不含糊,左突右沖,像一道閃電。兩軍廝殺聲震天,黃河的水仿佛都被染成了紅色。
打到午后,金人漸漸不支。金兀術在陣后看著,氣得哇哇大叫,可他的“拐子馬”在岳家軍的長槍面前,像斷了腿的狗。忽然,朱仙鎮的寨門開了——是鎮上的百姓!他們拿著鋤頭、鐮刀,從金人背后殺來,喊著“岳將軍來了!我們有救了!”
金兀術見勢不妙,撥馬就逃。岳飛率軍追出十里,直到黃河邊,看著金人狼狽地渡河北逃,才勒住馬。風里不再有沙,反而飄來一絲麥香——是朱仙鎮外的麥田,被戰火燎了一角,卻還有幾株麥子,倔強地立著,穗子黃得發亮。
傍晚,岳飛走進朱仙鎮。百姓們圍上來,遞水、遞干糧,一個老婆婆拉著他的手,哭著說“將軍,俺都以為再也等不到你了”。岳飛看著老婆婆布滿老繭的手,想起自己的母親,眼眶紅了。他走到鎮口的一棵老槐樹下,樹身上還留著金兵砍過的刀痕,卻抽出了新芽。
親兵遞來一封家書,是李氏寫的。字里行間都是家常:“湯陰的麥子收了,俺給你留了最好的新米;岳雷學會寫字了,寫了‘爹’字,貼在門上;鄰里們都問你啥時候回,說要給你殺只雞。”岳飛讀著,嘴角忍不住上揚,可眼角的淚,卻滴在了信紙上,暈開了“平安”兩個字。
夜里,朱仙鎮的燈亮了。百姓們在鎮口搭了戲臺,唱的是湯陰的梆子戲,咿咿呀呀的,岳飛聽得入了神。他想起小時候,母親帶他去瞧戲,演的是“精忠報國”的故事,那時他問母親“啥是精忠報國”,母親說“就是守著家,守著百姓”。如今他懂了,這一路的槍林彈雨,這一身的傷痕,都是為了這一刻——百姓的笑,家里的燈,還有湯陰老家,那碗冒著熱氣的扁食。
三更天,戲散了。岳飛回到帳中,提筆寫奏折。窗外的星還亮著,他寫下“朱仙鎮已破,金人北遁,中原可復”,筆鋒一頓,又添了一句“臣誓掃胡塵,迎二圣還朝,還我河山,以報君恩,以慰民心”。寫完,他放下筆,望著窗外的星,想起湯陰的麥場,想起母親的針腳,想起李氏的梅花,嘴角露出一抹淺笑。
風從黃河邊吹來,帶著麥香,也帶著希望。岳飛知道,這不是結束,是開始。他會繼續北上,直到黃龍府,直到把金人趕出中原,直到能回到湯陰,吃一碗李氏包的餃子,聽岳雷喊一聲“爹”,看鄉鄰們笑著,說“岳將軍,你回來了”。
帳外,親兵在唱著湯陰的民謠:“黃河水,向東流,岳家軍,解民憂。殺胡虜,復神州,回家去,樂悠悠?!备杪曪h得很遠,融進了朱仙鎮的夜色里,融進了漫天的星光里,也融進了岳飛心里,那片關于家、關于河山的夢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