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迎春花
文/付蔚
暮色是冬日常有的溫柔,先漫進窗欞,再漫過街角。我總愛先在屋里坐會兒,花架旁的綠蘿垂著碧色藤蔓,多肉在淺瓷盆里蜷著粉綠的葉,連角落的蘭草都悄悄綻著細白的花——這屋子像把四季的春都鎖在了里頭,暖融融的,連空氣里都飄著軟乎乎的生機。可一轉頭,透過玻璃望出去,十二月的寒冬早把世界裹成了素白,風裹著雪粒,把屋頂、樹梢、路邊的石階,都細細密密蓋了層銀霜,連呼出口的氣都能凝成白霧。這樣的天,連常青的松柏都斂了針葉,誰能想到,迎春花竟會如白居易筆下“金英翠萼帶春寒”般,在此時悄然綻放。

待寒意在窗縫里繞了兩圈,我便披了厚外套出門。雪粒子鉆進鞋縫,涼絲絲的寒氣順著褲腳往上爬。剛轉過寫字樓灰撲撲的墻角,風忽然裹著點不一樣的顏色撞過來——是冬天里的迎春花!枝椏早被凍成了深褐色,像在寒風里僵了許久的枯條,卻偏在凍得發脆的枝節上,綴著星星似的黃。正如韓琦所寫“覆闌纖弱綠條長,帶雪沖寒折嫩黃”,這不是春日里被暖風催開的滿枝金,是頂著凜冬的寒氣,一點點掙出來的細碎花朵。每一朵都小得可憐,花瓣卻挺得筆直,像踮著腳在雪地里站著,連沾在瓣尖的雪粒都凍不住那股不肯蜷縮的勁兒。我伸手碰了碰,指尖觸到的不是凍得發僵的涼,竟是帶著韌性的軟。風再急,雪再密,它也不晃不顫,偏要在這冷冽的寒冬里,把鮮活亮給人看。
這抹黃讓我忽然想起幾年前雪天,在機關院里見的那叢迎春花。那時雪下得比今年還大,雪花把瓦檐蓋成厚厚的白氈,連院子里的小汽車都埋進了雪堆。轉頭卻見墻根上方的一簇迎春藤,枯褐色的藤條緊緊貼著凍得發硬的墻面,上面積的雪像給它披了層輕薄的白云。可雪絮的縫隙里,照樣鉆出讓人眼亮的黃——雪壓得越厚,它越要往上探,恰如“穿透冷寒天,嫩蕊迎暉早”的寫照。花瓣邊緣沾著的雪粒凍成了小冰晶,卻半點不見蔫態,反倒透著股“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執拗。我后來把那景象寫進詩里,“雪中育黃參”。如今再想,那“參”字或許不準,它哪是要在寒冬里汲取什么,它本就是冬日養出來的硬氣,是晏殊筆下“偏凌早春發,應誚眾芳遲”的倔強,在萬物蟄伏盼春的冬日里,活成了獨一份的亮色。
順著墻根的護欄再走,院子遠處早被寒冬鋪成了望不到頭的白,連往日里嘰嘰喳喳的麻雀,都只敢在雪地里啄兩口食就匆匆飛走。可那幾叢迎春花,卻像散落在白紙上的金粉,更像冬夜里不肯熄的燈。明明只有零星幾朵,卻偏要把暖意散得遠些、再遠些。我站在雪地里忽然懂了,冬天的冷從不是為了凍僵所有生機,正是因為有了這“不與花爭艷,先報春光好”的迎春花,才讓寒天有了盼頭。它哪是不懂趨暖避寒,是偏要在最烈的風里、最厚的雪里,舒展自己的模樣。

人們總說迎春是報春的花,可我覺得,冬天里的迎春花,早把春天的勇氣藏在了骨子里。別的花草早收了力氣,把芽苞裹得嚴嚴實實等春來,它偏不。正如趙師俠詞中“纖秾嬌小,也解爭春早”,天越冷,枝椏越枯,它越要把那點黃亮出來。不是炫耀,是帶著勁兒的提醒:你看,連寒冬都困不住的花,春天怎么會遠呢?風又吹過來,枝上的黃晃了晃,沾著的雪粒落下來,花瓣卻依舊挺得筆直。原來冬天最動人的,從不是屋里的暖,是屋外這叢與寒冬較勁的迎春花。它用一點黃,把冬天的寒、春天的盼,都揉成了日子里最韌的模樣。也讓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生機,從不是等春天來喚,是像這冬天里的迎春花一樣,迎著寒、頂著雪,正如“迎得春來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硬生生把春天的信,開在了最冷的日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