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鄉原陽大米——黃河水刷亮的千年玉粒
秋分,原陽黃河灘區的稻田里,老稻農屈師傅彎腰撫摸稻穗。這些稻谷生長在黃河故道的沙質土壤中,顆粒飽滿如珠,在晨光中泛著淡淡的青玉色?!霸柮撞皇敲?,”他對著稻穗低語,“是黃河水刷了一千年的玉,現在該出窖了。”
原陽大米的歷史可溯至漢代,《原武縣志》記載“黃河水刷之,米質晶瑩如玉”。屈家的古法在“三浸三曬”:稻谷收割后用黃河水浸三日,鋪在青石板上曬至半干,如此三遍。他的曾祖父是清末治河民工,發現用黃河大堤的“膠泥”壘砌的曬場,曬出的米會吸收泥土中的微量元素,煮飯時香氣格外悠長。如今那塊曬場仍在,青石板被千年的稻谷磨出鏡面般的光澤。
碾米是場時光的打磨。屈師傅堅持用祖傳的石臼舂米,而不用機器碾磨?!笆事?,但米粒完整,胚芽保留,”他手持木杵有節奏地舂擊,“每一下都要念著節氣——春分的輕,夏至的重,秋分的緩,冬至的穩?!濒┖玫拿琢M暾绯酰皇峭嗜チ舜植诘耐庖?,露出瑩白的內質,對著光看,米粒中心有一線半透明的“玉髓線”,這是原陽米獨有的標志。
這碗飯里沉淀著治水的智慧。原陽地處黃河“豆腐腰”段,歷史上決口頻繁。屈師傅的父親是1958年修黃河大堤的勞模,他的工棚日記里記著:“今日分得新米半斤,與黃河水同煮,飯香竟壓過濤聲?!比缃衲莻€寫著“戰天斗地”的搪瓷碗,成了米鋪的鎮店之寶,碗底還粘著當年的米粒。
炊飯是水與米的終極對話。須用黃河灘深層井水,水米比例嚴格遵循祖傳口訣:“春水一米七,夏水一米六,秋水一米八,冬水一米九?!鼻鼛煾嫡f:“水知道它流過哪里,米知道它長在哪里,它們重逢時要說悄悄話,我們不能打擾?!贝佭呉莩龅谝豢|香氣,轉文火燜一刻鐘,開鍋時飯香如云海翻涌,米粒顆顆挺立如白珍珠,飯油在鍋底結成金黃的“飯玉”。
如今原陽大米成地理標志產品。屈師傅的兒子建立土壤數據庫,用光譜分析不同田塊的礦物質含量。更設計出“節氣米譜”:將二十四節氣收割的米分裝,附節氣農事圖譜。但每年秋分的頭鐮米,必由父親手舂。當第一臼米在晨光中瑩白如雪,兒子檢測直鏈淀粉含量:“17.2%,是制作米飯的黃金比例?!鼻鼛煾祬s拈起幾粒米,撒入黃河故道:“機器測得出含量,測不出這米粒入水時,有黃河改道前最后一次回眸的波紋?!?/p>
黃昏,新米在青瓷壇中泛著溫潤的光。屈師傅照例要煮一鍋“百家飯”,分贈給灘區的老鄰居。九十二歲的治河老人嘗后,顫巍巍地說:“這飯香里,有1958年我們抬石頭的號子聲?!庇腥毡久资澄幕芯空邔3虂碓L,他在品嘗筆記中寫:“這米飯的彈性與甘甜之間,保持著微妙的緊張感,像黃河水與堤岸的關系——既對抗又依存?!秉S河的晚風掠過稻田,而那些在黃河水中長成的稻谷,那些凝結了治水血汗與自然饋贈的玉粒,正在飯鍋中完成最后的升華——它們用瑩白的形態告訴品嘗者:最珍貴的糧食,往往誕生于最動蕩的土地;而文明的滋味,就是把所有的抗爭與馴服,都煮成一碗可以在日常中、讓人吃出敬畏與感恩的千年玉粒,硬的是風骨,軟的是慈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