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黃牛宴——伏牛山下的筋肉史詩
冬至,南陽黃牛養殖場的精選圈里,老秦頭輕撫一頭三歲秦川牛的脊背。“好牛,”他對著牛耳低語,“肩峰高如伏牛山,臀腿圓如南陽盆地,你是大地寫給餐桌的一首律詩。”
南陽黃牛宴可溯至漢代。張衡《南都賦》已有“膾鮮牛之肉”的記載,但真正形成體系是在明清。秦家的祖傳菜譜寫在牛皮上,首頁寫著:“牛分九路,路路通神。”頭路“牛頭宴”需文火煨煮十二時辰,待皮肉將離未離,斬件后仍保持雄獅怒目之形;二路“牛筋凍”取蹄筋慢燉至化,冷凝后顫巍巍如琥珀;最絕的是九路“全牛火鍋”——九宮格中分置不同部位,從爽脆的毛肚到綿密的腦花,如一場牛的生命巡禮。
解牛是庖丁技藝的現世傳承。老秦的太爺爺是民國第一刀,他能蒙眼將整牛按肌理分割為三十六部位,每塊肉都保留最佳口感。如今解牛用的仍是那套祖傳刀具,刀柄已被手掌磨出人體工學曲線。老秦說:“下刀要順天理——順牛的筋骨紋理,順南陽的氣候節律,順吃客的脾胃時辰。”
烹飪是力與美的轉化。牛肉入鍋前要“三浴三風”:浴姜水去腥,浴黃酒增香,浴山泉還魂;在伏牛山晨風中晾干表皮,形成天然的防護層。老秦的父親是公社畜牧員,他在1966年發現,用牛圈旁生長的“醒草”鋪墊蒸籠,蒸汽會帶特殊清香,能化解牛肉的膩滯。如今曬干的醒草束還懸在灶臺上方,如綠色的符咒。
這桌宴席里奔涌著農耕文明的血液。南陽盆地自古是牛耕重地,老牛退役后不忍宰殺,便以最隆重的宴席送行。秦家保存著光緒年間的“義牛碑”拓片,記載某牛救主事跡,碑文最后寫道:“厚葬其骨,厚待其肉,方不負一世辛勞。”宴席開場前,老秦總要帶客人撫摸牛角標本:“記住,你吃的不是肉,是一個生靈把青草變成力氣的畢生修為。”
如今黃牛宴成南陽文化名片。老秦的兒子建立牛肉數據庫,用MRI掃描不同部位肌纖維走向。更設計出“牛轉乾坤”宴:菜品按牛體部位從首至尾排列,配以二十四節氣養生解說。但每年冬至的頭席宴,必由父親主理。當第一鍋牛頭在灶上噴香,兒子檢測膠原蛋白轉化率:“羥脯氨酸含量達12%,明膠轉化完全。”老秦卻切下一片臉頰肉,對著燈光看肌理:“機器看得見蛋白,看不見這肉紋里,有黃牛拉了一輩子犁,在泥土里踩出的蹄花印。”
深夜,全牛火鍋在銅鍋中沸騰。老秦照例要舀出頭碗湯,灑在牛場的土地祠前——祠里供的不是神像,是一架完整的牛骨標本。有草原牧區來的客人品嘗后,感慨道:“這牛肉味里有耕作的沉重,有奉獻的莊嚴,是役用牛與肉用牛之外的第三種境界。”伏牛山的雪靜靜落下,而那些在文火中酥爛的筋肉,那些凝結了耕耘者汗水與深情的牛肉,正在火鍋中翻滾——它們用豐腴的形態告訴品嘗者:最深厚的滋味,承載著最沉重的勞役;而大地的饋贈,就是把所有的耕耘與奉獻,都烹成一桌可以在寒冬里、讓人吃出感恩與力量的筋肉史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