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壁淇河三珍湯——詩經故地的水之三疊
清晨，鶴壁淇河太極圖灣，漁人老石的三只竹簍浸在河水中。一簍淇河鯽魚，鱗片閃銀光；一簍纏絲鴨蛋，蛋殼泛青玉色；一簍無核棗，果皮透瑪瑙紅。他說：“三珍不是三種吃食，是淇河用三千年時間，寫給《詩經》的三行詩?！?/p>
這三珍同燴一鍋的傳統，可溯至春秋。衛國貴族宴飲，廚人發現將本地三味共煮，湯色會漸次變幻如淇水晨昏。石家祖傳的陶釜內壁，有碳十四測定為戰國時期的食物殘留。古法講究“三火三沸”：武火催開，文火慢煨，炭火余溫燜透。老石的曾祖父是清末塾師，他發現加入《詩經》中提及的“荇菜”，湯味會帶上古韻的微澀與回甘。
熬湯是一場水與時間的對吟。淇河水須取太極圖陰陽魚眼處的漩渦水，此處水流回旋，含氧量高。老石說：“水知道它流過《氓》里的渡口，流過《淇奧》里的綠竹，所以煮出的湯有平仄。”三珍入鍋次序嚴格：先鯽魚吊鮮，再鴨蛋增醇，最后紅棗賦甜。待湯色轉為琥珀，水面浮起細密的油星，如《詩經》竹簡上的蟲蛀斑痕。
這鍋湯里蕩漾著文明的平仄。老石的父親是考古隊廚師，1978年發掘辛村衛國墓地時，他在工地用三珍湯慰勞隊員。一位老教授嘗后落淚：“這味道，讓我想起年輕時在清華園讀《衛風》的早晨?！比缃衲前芽脊喷P還掛在灶邊，鏟頭沾著的戰國泥土已結成硬殼。
品湯須配淇河岸邊的蘆葦餅。餅用石磨碾制，烘烤后掰碎投入湯中，吸收湯汁后軟糯如賦比興的轉換。老石常對食客說：“喝湯時要閉上眼睛，能聽見‘淇水湯湯，漸車帷裳’的水聲?！庇小对娊洝费芯空呙恐軓泥嵵蒡屲嚩鴣?，他說：“這湯的層次——魚的鮮是‘風’，蛋的醇是‘雅’，棗的甜是‘頌’。”
如今淇河三珍湯成文化遺產標志。老石的兒子建起水質監測站，用質譜儀分析不同河段水的微量元素。更設計出“詩經宴”：湯分三盞，分別對應《國風》《小雅》《大雅》，附相應篇章注解。但每天清晨的頭鍋湯，必由父親主理。當第一縷香氣從陶釜逸出，兒子檢測呈味核苷酸：“IMP和GMP含量是普通高湯的2.3倍，鮮味協同效應達到極致?！崩鲜瘏s舀起一勺湯，任其在晨光中蕩漾：“機器測得出鮮味，測不出這漣漪里，有先秦女子在淇水邊浣衣時的倒影?！?/p>
午時，太極圖灣的游船劃過水面。老石照例留一罐湯，沉入河底衛國王城遺址附近——讓沉睡的祖先也嘗嘗今天的淇水。有臺灣詩人品嘗后，在餐巾紙上寫下一行詩：“三千年過去了/鯽魚還在游動/蛋殼里藏著未孵化的月光/而紅棗的甜/是每個游子不敢輕易碰觸的/鄉愁的核?！毕﹃枌亢尤境伞对娊洝防锏摹八亟z”色，而那些在陶釜中完成交融的三珍，那些浸潤了古老詩句的湯水，正在碗中保持著永恒的溫熱——它們用清澈的形態告訴品嘗者：最深厚的文明，就流淌在最日常的飲食里；而《詩經》的真味，就是把所有的吟唱與嘆息，都熬成一鍋可以在今天、讓人喝出平仄與韻律的水之三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