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神龜馱平遙:解碼古城里的文明圖騰
●范瑞婷
“南有麗江,北有平遙。”這八字箴言,如一道無形的界碑,把中國大地上兩座最璀璨的古城遺產分隔南北,又遙相輝映。而在晉中腹地,當人們提起“晉中哪兒最有名”時,答案總是帶著泥土的厚重與時光的包漿:“還數古老的平遙城。”這座深嵌于黃土高原的城池,并非僅僅是磚石壘砌的遺跡,它是一座活著的密碼庫,以“龜城”之形,“市樓蓋到正當中”之態,把明清漢民族城市的靈魂,連同那句“平遙城墻,絳州教堂”所暗含的晉地建筑雙璧的榮光,一同封存于六里城墻之內,靜待世人解讀。

平遙古城的傳奇,始于西周宣王的烽煙,卻在明洪武三年(1370年)的夯土聲中迎來涅槃。周長6157米的巍峨城墻,如巨龜的甲殼,沉穩地匍匐于晉中大地。這“龜城”之稱,絕非虛言——南門為龜首,迎薰門外兩眼水井恰似龜目;北門為龜尾,低矮狹長;東西四門則為四肢,其中下東門(親翰門)與下西門(鳳儀門)外曲如龜足前伸。城墻高6至10米,頂寬可并行兩輛馬車,72座敵樓如龜甲隆起的骨節,3000個垛口則似鱗甲森然。這組數字并非隨意堆砌,72敵樓暗合孔子七十二賢人,3000垛口隱喻三千弟子。冰冷的軍事防御工事,竟被賦予深厚的儒家文脈,無聲訴說著“左文廟、右武廟”的文武之道,已深深地鐫刻在城池的基因之中。
步入城內,一座龐大而精密的宇宙模型在腳下鋪展。以市樓為軸心,以南大街為脊梁,城池嚴格遵循“左城隍、右衙署,左文廟、右武廟,東道觀、西寺廟”的封建禮制格局。2.25平方公里的空間里,“四大街、八小巷、七十二條蚰蜒巷”如同血脈經絡,交織成一張巨大的“土”字形八卦圖。南大街、東大街、西大街、衙門街與城隍廟街,更以“干”字型撐起古城的商業骨架。行走其間,仿佛踏入一部凝固的明清城市史詩:沿街店鋪鋪面高大堅實,檐下彩繪斑斕,梁枋木雕繁復;鋪面之后,則是鱗次櫛比的青磚灰瓦四合院,深宅大院層層遞進,軸線分明,主從有序。最令人稱奇的是“房子半邊蓋”的獨特景觀——單坡屋頂一律向內傾斜,形成“四水歸堂”之勢。這不僅是山西干旱風沙環境下抵御風沙、保障安全的智慧結晶,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農耕文化心理與“對外排斥,對內凝聚”的家族倫理在建筑上的絕妙投射。每一扇精雕細琢的窗欞,每一塊寓意吉祥的磚雕,每一幅鄉土氣息濃郁的剪紙窗花,都在訴說著一個民族對家園的眷戀與守護。

市樓,無疑是這座“鳳凰城”的心臟與冠冕。它雄踞于南大街正中,印證著“平遙城,鳳凰城,市樓蓋到正當中”的古老民諺。這座三重檐歇山頂樓閣,不僅是全城的制高點與地標,更是禮制秩序與商業活力的交匯點。登樓遠眺,古城的肌理盡收眼底:城隍廟與縣衙署東西對峙,演繹“人神共治”的古老理想;大型寺廟鎮守交通要道兩端,香火繚繞間溝通著世俗與神圣;而密如蛛網的街巷深處,3798處古民居(其中448處保存完整)如沉默的史書,220多家古店鋪則延續著“匯通天下”的晉商傳奇。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街一巷,都是研究中國古代城市不可復制的“活樣本”,展示著五個世紀以來建筑風格與城市規劃演變的完整畫卷。

平遙的魅力,更在于其“內圣外王”的格局。堅固的城墻之內,是市井的煙火與精神的殿堂;城墻之外,雙林寺的東方彩塑瑰寶與五代遺珍鎮國寺,則如拱衛城池的文化雙翼。1997年12月3日,平遙古城攜同這兩座千年古剎,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鄭重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其價值被定義為“中國漢民族城市在明清時期的杰出范例”,保存了“非同尋常的文化、經濟、社會及宗教發展的完整畫卷”。2015年,它榮膺國家AAAAA級旅游景區,成為山西文旅皇冠上最耀眼的明珠之一。
“平遙城墻,絳州教堂。”這句民諺,把晉地兩座建筑豐碑并置。如果說絳州教堂是西風東漸的驚鴻一瞥,那么平遙古城,則是華夏文明“天人合一”哲學在城建領域登峰造極的體現。從城池方正,恪守“公爵城方七里”的古制,到建筑布局順應自然、追求和諧;從城墻防御體系暗含文道思想,到民居院落體現倫理綱常,無不滲透著對宇宙秩序與人倫關系的深刻理解。護城河畔的槐柳,城墻頂部的排水設計,無不體現著與自然共生的智慧。

今日的平遙,城墻巍然,市樓聳立。當游人撫摸過青磚上六百年的風霜,當腳步丈量過“土”字形的街巷經緯,當目光掠過單坡屋頂匯聚的天光時,便能觸摸到這座龜城跳動了千年的脈搏。它不再只是一座城,而是一部用磚石寫就的文明密碼,一句“還數古老的平遙城”背后,是漢民族城市精神的永恒圖騰,在黃土地上,沉默而輝煌地述說著過往,也昭示著未來。
編輯:董應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