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閻雪君《天是爹來地是娘》
楊青雲(《周公研究》總編輯)
在中國脫貧攻堅的宏大歷史進程中,文學始終是記錄時代、叩問人心的重要載體。閻雪君的長篇小說《天是爹來地是娘》以金融扶貧為主線,將黃土高原的鄉土肌理與脫貧攻堅的時代浪潮交織,在黃土地的貧瘠與新生之間,勾勒出金融力量撬動鄉村振興的生動圖景,更對原鄉倫理的嬗變與堅守展開了深刻的倫理叩問。這部作品跳出了扶貧題材創作中“政策圖解”的窠臼,以鄉土人情為骨、金融敘事為脈,讓脫貧攻堅的宏大敘事落地為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故事,成為書寫新時代鄉村變革的重要文本。
黃土高原的貧困從來不是單一的資源匱乏問題,而是地理、文化、經濟多重因素交織的結果。長久以來“靠天吃飯”的生存邏輯讓黃土地上的農民被牢牢束縛在貧瘠的土地上,缺乏資本的注入與發展的契機,成為脫貧攻堅路上的“硬骨頭”。閻雪君深諳金融與鄉村的內在關聯,將金融扶貧作為小說的核心敘事線索,正是抓住了黃土高原脫貧的“命門”,資本的流動與資源的重構。
閻雪君小說中金融扶貧不再是冰冷的政策術語,而是化作一個個具體的金融產品、一次次貼心的信貸服務、一場場與鄉土觀念的碰撞與融合。主人公作為金融扶貧的踐行者,深入黃土高原的村落,面對的不僅是村民對“借錢還債”的傳統恐懼,更是鄉村社會對金融體系的陌生與抵觸。作者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金融工作者與村民的互動:從最初被當作“外來的陌生人”,到用實際行動化解村民的疑慮,為貧困戶量身定制扶貧貸款,為鄉村產業引入金融活水,讓“天是爹來地是娘”的傳統生存觀,逐漸融入“金融賦能”的現代發展理念。
閻雪君沒有刻意拔高金融扶貧的成效,而是真實展現了其中的曲折與艱難。如部分村民因保守的觀念拒絕信貸支持,擔心“欠了銀行的錢還不上”;有的鄉村產業因缺乏市場經驗,讓金融投入面臨風險;金融工作者則要在政策要求與鄉村實際之間尋找平衡,既要完成扶貧指標,又要尊重鄉土社會的運行邏輯。這些情節的設置,讓金融扶貧的敘事擺脫了“理想化”的懸浮感,還原了脫貧攻堅中真實的博弈與磨合。而正是在這種磨合中,金融的“活水”才真正滲透進黃土地的肌理:養羊合作社因信貸支持擴大規模,果農因產業貸款改良品種,返鄉青年因創業貸款開啟電商之路,金融力量與鄉土產業的結合,讓黃土地不再僅僅是“爹”與“娘”的精神寄托,更成為能產出價值、孕育希望的發展沃土。
這種金融扶貧的敘事其價值不僅在于展現脫貧攻堅的具體路徑,更在于揭示了鄉村振興的核心邏輯,鄉村的發展需要外部力量的賦能,但這種賦能必須扎根于鄉土實際。小說中的金融工作者并非“救世主”般的存在,而是作為鄉村與市場的橋梁,將現代金融理念與黃土高原的鄉土需求相結合,讓資本成為激活鄉村內生動力的催化劑,而非簡單的“輸血”工具。這一敘事視角,讓金融扶貧的故事既有時代高度,又有鄉土溫度。
原鄉倫理傳統與現代的碰撞與堅守
“天是爹來地是娘”這句黃土高原上流傳的俗語,不僅是村民對土地的敬畏與依賴,更是原鄉倫理的核心表達。在傳統的鄉村社會中,土地是生存的根基,也是倫理秩序的紐帶:鄰里之間的互助、家族內部的聯結、對自然的敬畏,都圍繞著土地展開。而脫貧攻堅與金融扶貧的到來,不僅改變了黃土地的經濟面貌,更對這種傳統的原鄉倫理發起了沖擊。閻雪君在小說中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種倫理的嬗變,通過一個個鮮活的人物與故事,探討了原鄉倫理在現代社會中的堅守與重構。
該小說中傳統原鄉倫理的堅守者以老一輩村民為代表。他們守著祖輩傳下的土地,信奉“靠力氣吃飯”的樸素道理,對金融扶貧帶來的現代商業模式充滿懷疑。又如老支書不愿接受扶貧貸款發展產業,認為“借錢做生意是敗家”,堅守著“不欠外人錢”的處世原則;獨居老人王婆婆把土地看作命根子,即使土地貧瘠也不愿流轉,擔心“丟了土地就丟了根”。這些人物的堅守,并非頑固不化,而是鄉土社會數百年形成的生存智慧與倫理觀念的體現。他們對土地的執念,本質上是對原鄉根脈的守護,對“天、地、人”和諧共生的傳統倫理的堅持。
而年輕一代的村民則成為原鄉倫理的重構者。他們或外出打工見過世面,或接受過現代教育,對土地的情感不再局限于“生存依賴”,而是更多地思考如何讓土地產生更大的價值。返鄉青年李亮在小說中是典型的代表,他放棄城市的工作回到家鄉,利用金融扶貧貸款創辦農產品加工廠,將黃土高原的小米、紅棗通過電商銷往全國。在李亮的身上既有對家鄉的熱愛,又有現代的商業思維,作家不再將土地僅僅視為“爹娘”,而是將其作為發展的平臺,用現代理念重構土地與人類的關系。這種重構并非對傳統倫理的否定,而是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為原鄉倫理注入了新的內涵:對土地的敬畏,轉化為對土地資源的科學利用;對家鄉的眷戀,轉化為推動鄉村發展的實際行動。
此外金融工作者的介入也成為原鄉倫理重構的重要推動力。他們在開展金融扶貧的過程中,不僅帶來了資本,更帶來了現代的契約精神、市場觀念與合作意識。如在組建合作社的過程中,村民們從最初的“各掃門前雪”,到逐漸學會“抱團發展”;在簽訂信貸合同時,從“口頭約定”的鄉土信任,到接受“白紙黑字”的契約精神。這些變化看似是經濟行為的改變,實則是原鄉倫理的現代轉型,傳統的鄉土倫理以人情為紐帶,而現代鄉村倫理則在人情的基礎上,融入了契約、公平、共贏的現代理念。閻雪君在敘事中并未將這種轉型描繪成“非此即彼”的對立,而是展現了傳統與現代的融合:老支書最終接受了扶貧貸款,卻依然堅守著“誠信為本”的鄉土信條;李亮發展產業賺了錢,卻不忘照顧村里的孤寡老人。原鄉倫理在碰撞中并未消失,而是以新的形式延續下來,成為鄉村發展的精神底色。
鄉土書寫脫貧攻堅題材的文學突破
扶貧題材的文學創作,常常面臨著“政策先行,文學滯后”的困境,容易陷入“主題先行”的創作模式,導致人物形象扁平化、敘事情節套路化。而閻雪君的《天是爹來地是娘》則跳出了這一窠臼,以扎實的鄉土書寫,讓脫貧攻堅的宏大敘事落地為有血有肉的文學故事,實現了扶貧題材創作的重要突破。首先小說塑造了立體多元的鄉村人物群像。不同于以往扶貧題材中“扶貧干部高大全、貧困村民等靠要”的刻板形象,這部作品中的人物都有著復雜的性格與真實的欲望。金融扶貧干部并非完美的“英雄”,他們有工作中的困惑,有與鄉土文化的沖突,甚至會因急于求成而做出錯誤的決策;貧困村民也并非被動的“受助者”,他們有對貧困的不甘,有對未來的期盼,也有因傳統觀念帶來的固執與猶豫。比如,貧困戶二柱既想通過貸款養羊脫貧,又害怕失敗后背上債務,這種矛盾的心理真實反映了貧困村民面對扶貧政策時的復雜心態。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讓小說擺脫了“概念化”的創作弊端,真正觸及了鄉村脫貧過程中人性的真實。
其次小說的敘事充滿了黃土高原的鄉土氣息。閻雪君用生動的語言描繪了黃土高原的自然風貌與民俗文化:溝壑縱橫的黃土坡、飄著羊肉香的農家院、熱鬧的鄉村廟會、淳樸的婚喪嫁娶習俗,這些鄉土元素的融入,讓小說的敘事有了鮮明的地域特色,也讓金融扶貧的故事扎根于具體的文化土壤之中。同時作者將鄉土文化的書寫與脫貧攻堅的敘事相結合,比如在鄉村廟會中設置金融扶貧宣傳點,在婚喪嫁娶的場景中展現村民觀念的變化,讓鄉土文化成為敘事的有機組成部分,而非單純的背景裝飾。這種書寫方式,讓小說既有時代性,又有鄉土性,實現了宏大敘事與微觀敘事的有機統一。
最后小說對“原鄉”的探討超越了地理層面,上升到精神層面。“天是爹來地是娘”,不僅是對黃土高原這片土地的情感表達,更是對原鄉精神的堅守。在脫貧攻堅的過程中,鄉村的物質生活得到了改善,但原鄉精神的傳承與發展卻成為新的問題。小說通過對人物命運的書寫,探討了“何為原鄉”“如何守護原鄉”的命題:原鄉不是封閉落后的代名詞,而是鄉村發展的精神根基;守護原鄉,不是固守傳統,而是在現代發展中保留鄉土的靈魂。這種對原鄉的深度思考,讓小說的主題更具厚度,也讓扶貧題材的創作有了更深遠的文學價值。
倫理叩問鄉村現代化的精神之思
《天是爹來地是娘》的深層價值,不僅在于書寫了金融扶貧的實踐,更在于通過鄉村的變革,對原鄉倫理與鄉村現代化的關系展開了倫理叩問。在鄉村走向現代化的過程中,如何平衡經濟發展與倫理堅守?如何讓鄉村在物質脫貧的同時,實現精神的富足?這些問題,既是小說的核心議題,也是鄉村振興過程中需要面對的現實問題。小說中金融扶貧帶來的經濟發展,讓鄉村的物質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也引發了一些倫理層面的問題:部分村民在追求財富的過程中,逐漸淡化了鄰里之間的互助精神,變得斤斤計較;一些年輕人離開土地后,對鄉土的情感逐漸淡漠,原鄉成為“回不去的故鄉”;傳統的鄉土規矩被市場規則沖擊,鄉村的道德秩序面臨重構。這些問題的呈現,讓小說的敘事不再停留在“脫貧成功”的喜悅之中,而是深入到鄉村現代化的精神內核,展現了發展背后的倫理困境。
面對這種困境小說并未給出簡單的答案,而是通過人物的選擇與成長,展現了倫理重構的可能。老支書在接受金融扶貧的同時,依然用鄉土的道德準則約束村民,維護著鄉村的公序良俗;返鄉青年李亮在發展產業的過程中,堅持“先富帶后富”,帶動全村人共同脫貧;金融工作者在開展工作時,尊重鄉土倫理,用人情化的方式推動金融服務落地。這些情節的設置,表明鄉村現代化并非對傳統倫理的徹底拋棄,而是在傳統與現代的融合中,構建新的鄉村倫理體系,這種新的倫理體系既保留了鄉土社會中互助、誠信、敬畏自然的核心精神,又融入了現代社會的契約、公平、創新的理念,成為鄉村可持續發展的精神支撐。
這種倫理叩問也讓小說的主題具有了更廣泛的現實意義。鄉村振興不僅是經濟的振興,更是文化的振興、倫理的振興。如果只注重經濟發展,而忽視了鄉村倫理的建設,那么鄉村的現代化終將失去靈魂。閻雪君通過《天是爹來地是娘》的創作,提醒我們:在推動鄉村發展的過程中,要始終關注鄉村的精神內核,讓原鄉倫理在現代化的進程中煥發出新的生機,讓黃土地上的人們不僅能過上富足的物質生活,更能守住精神的家園。
閻雪君的《天是爹來地是娘》以金融扶貧為切入點,書寫了黃土高原脫貧攻堅的時代變遷,更對原鄉倫理的嬗變與堅守展開了深刻的文學思考。這部作品不僅是對脫貧攻堅偉大實踐的文學記錄,更是對鄉村現代化進程中精神家園建設的深情叩問。在黃土地的救贖與原鄉的倫理重構中,我們看到了鄉村振興的希望,也看到了文學書寫時代的力量。當金融的活水澆灌著黃土高原,當原鄉的倫理在現代社會中重新扎根,黃土地上的故事,終將在時代的浪潮中綻放出更加動人的光彩。而這部作品也為扶貧題材的文學創作提供了新的思路:只有扎根鄉土、叩問人心,才能讓時代敘事真正具有文學的溫度與深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