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花椒油——太行絕壁上的紅色閃電
小暑,林州太行山大峽谷的崖壁上,老郭頭懸在繩索間采摘“大紅袍”。這種花椒粒大色艷,麻味醇厚不刺喉,要在日頭最毒時采摘,此時油脂最豐。“采椒如走鋼絲,”他說,“手重了油包破,手輕了摘不下,要像山鷹叼食,快、準、狠。”
林州花椒油始于修紅旗渠的年代。民工們在崖壁上鑿渠,發現野生花椒驅寒提神,遂以隨身攜帶的菜籽油浸泡,創出原始的花椒油。老郭的父親是第一批修渠人,他的鋁飯盒里永遠裝著花椒油泡饃,曾說:“吃口椒油,渾身是膽,石頭都咬得動。”如今那個生銹的飯盒成了油坊的吉祥物,盒蓋上還留著牙印。
煉油是火候的極致考驗。菜籽油需用本地“雙低”品種,先文火煉至煙起,待油煙轉青時離火,油溫降至七成熱,迅速倒入石臼舂碎的花椒。老郭的絕技在“三激三醒”:頭激出香,醒三分鐘;二激出麻,醒五分鐘;三激出色,醒至油涼。他說:“油煉椒如人處世,要給彼此留呼吸的空隙。”
過濾是紅色的涅槃。椒油在陶缸中靜置七晝夜,待花椒沉底,用太行山葛布緩緩濾出。成油紅亮如熔巖,對著光看有細密的金色星點——那是花椒籽中的揮發性物質。滴一滴在涼面上,香氣如紅色閃電劈開味蕾,麻味如電流從舌尖直抵后腦,卻又在瞬間化作暖流。修渠老工人說:“吃這油,能聽見當年開山的炮聲。”
如今紅旗渠成精神地標,花椒油成非遺特產。老郭的兒子建起冷鏈車間,用超臨界萃取技術提取花椒精華。更設計出“渠魂油瓶”:瓶身如鋼釬形狀,標簽印著修渠老照片。但每年小暑后的頭鍋油,必由父親掌勺。當第一鍋油在銅鍋中泛起金紅色漣漪,兒子檢測花椒素含量:“山椒素含量達9.3%,是普通花椒的2倍。”老郭卻舀起半勺油,任其從高處流下:“機器測得出含量,測不出這油流里,有當年鋼釬鑿石時的火星子。”
夕陽將大峽谷染成血紅色,新煉的花椒油在陶缸中沉淀。老郭照例要留一壇,埋在紅旗渠首的閘基旁——那里是他父親當年掄錘的地方。有紀錄片導演嘗油后,在鏡頭前說:“這麻味里有石粉的粗糲,有汗水的咸澀,有一種在精致調料里找不到的、屬于血肉之軀對抗自然的悲壯。”晚風穿過掛壁公路,帶來遠處渠水的轟鳴,而那些在烈火中重生的花椒,那些吸收了開山者勇氣與疼痛的油脂,正在陶缸中完成最后的融合——它用熾烈的滋味告訴品嘗者:最提神的味道,可能誕生于最疲憊的時刻;而人類精神的滋味,就是把所有苦難與抗爭,都煉成一勺可以在平淡日子里、讓人吃出不屈意志的紅色閃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