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梨膏糖——黃河渡口的潤肺詩篇
寒露，孟津黃河古渡旁的梨園進入最后的豐收。果農老楊只采摘“孟津天生梨”——這種梨表皮粗糙如龜背，果肉卻細嫩如凝脂，止咳潤肺功效自古聞名。他說：“好梨要等北風刮過三場，把水分收干，甜味攢實，像渡口的老船工，話不多句句在理。”
孟津梨膏始于唐代，傳說詩人王維途經此地，咳疾發作，當地郎中熬梨膏治之，王維贈詩“梨膏潤如酥，一勺解千愁”。老楊家的古法在“九濾九熬”：梨榨汁后用葛布濾九遍，去盡渣滓；銅鍋文火熬九時辰，期間要用黃河灘的柳木勺不停攪動，防焦底且添木香。他的曾祖父是清末渡口郎中，發現加入微量“渡口石”——黃河古渡青石上生長的地衣，能讓梨膏凝結如琥珀且久存不壞。
熬制是場與時間的對話。梨汁在鍋中從乳白漸轉金黃，待表面泛起魚眼泡，投入古法冰糖與野薄荷葉。老楊的絕技在“看簾”：用竹筷蘸取梨膏，舉高時膏液垂下成片狀而不滴斷，如黃河瀑布。“這叫‘掛簾’，簾齊則膏成。”他說。這手藝得自祖父的真傳，老人臨終前交代：“熬膏如擺渡，火是篙，鍋是船，心是定盤的錨。”
成膏需在黃河水汽中凝結。膏液倒入陶缽，置于渡口廢棄的碼頭石上，任河風與水汽浸潤三晝夜。凝結后的梨膏色如黃玉，對著光能看見梨肉纖維的細微紋理。食時取一勺含化，初時清甜如泉，繼而薄荷涼意穿透鼻腔，最后喉間泛起梨花般的淡香。船工們說：“渡一趟河吃一勺膏，再大的風浪也不怕嗆著。”
這罐梨膏里蕩著千年舟楫聲。孟津是黃河著名古渡，白居易曾在此寫下“夜泊孟津口”。老楊家保存著光緒年間的擺渡執照，背面記著梨膏配方。最珍貴的是一把民國時期的銅藥匙，匙柄刻“渡人亦渡己”，那是曾祖父行醫時的信條。1938年黃河決堤，他用梨膏救活數十個吸了濁氣的災民。
如今古渡成景區，梨膏糖成熱銷特產。老楊的兒子開發出便攜條狀梨膏，鋁箔包裝上印《孟津渡》古詩。更設計出“詩韻膏盒”：將梨膏制成墨錠形狀，配以梨木小勺如筆，盒內附王維詩箋。但每年寒露后的頭鍋膏，必由父親主熬。當第一鍋梨膏掛出完美的簾，兒子測糖度：“還原糖含量65%，葡萄糖與果糖比例1:1.2，正是潤喉最佳配比。”老楊卻用手指蘸膏，在青石上寫個“渡”字：“機器測得出糖分，測不出這膏里，有黃河擺渡人喊了千年的號子。”
夕陽將古渡染成金紅，新熬的梨膏在陶缽中靜待凝結。老楊照例舀出三勺，一勺灑入黃河祭河神，一勺抹在廢棄渡船的船幫上，一勺喂給梨園里最老的那棵梨樹。有電視臺來拍紀錄片，主持人嘗膏后對著鏡頭說：“這甜味里有河風的粗糲，有船工的汗味，有一種在精致糖果里找不到的、屬于大河的慈悲。”晚風中，廢棄渡船的纜繩輕擊桅桿，發出寂寞的響聲。而那些在銅鍋中濃縮的秋梨，那些吸收了渡口離愁與重逢的膏糖，正在陶缽中完成最后的蛻變——它用稠厚的形態告訴品嘗者：所有治愈的味道，都源于對痛苦的深刻理解；而黃河的饋贈，就是把顛簸的旅程，最終熬成一罐可以在咳嗽時撫慰身心的、帶著柳木清香的溫柔詩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