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對話像背課文，根源不是“不會寫”，而是“沒聽見”。
我改稿時最常干的事，不是拿紅筆圈句子，而是把作者趕出門：去地鐵口蹲一晚，帶手機備忘錄，別帶耳機。十點以后，末班車人群像泄閘的水，你蹲柱子后面，把每一句鉆進耳朵的原話，一字不落敲下來。第二天早晨你回來看，會發(fā)現(xiàn)它們幾乎不用修——停頓、重復、半截子詞、突然拐彎的尾音，全是活的。
你原先寫不出的“真”，就藏在這些碎片里。
我自己第一次開竅，是寫《月升》。男女主在菜市場吵架，我寫了八遍都假，后來干脆把筆記本擱在活魚攤旁邊，老板和老板娘因為兩毛零頭拌嘴，老板娘一句“你算老幾，回回都抹零，魚是你爹？”出來，我渾身像過電——這句話自帶殺氣，又脆又俗，放到小說里，比任何“你每次都這樣，太讓我失望了”都帶勁。
我回家把吵架場景整段刪掉，只留這一句，讀者反饋“瞬間看見活人了”。
所以第一步，不是練寫，是練聽。
聽完別急著“文學化”，先整段存檔，建個文件夾，命名“生肉”。每攢夠五千字，打印出來，用剪刀拆成一條一條，扔盒子里。寫對話時，先抓三條“生肉”擺桌面，像抓中藥：一條給男主，一條給女主，一條留作背景聲。你會發(fā)現(xiàn)，哪怕只替換一句，整段節(jié)奏就活了。
第二步，給每角色配“口頭禪”。
它不需要邏輯，但必須“無理且穩(wěn)”。我寫過一個小偷，口頭禪是“說句不怕你笑話”，每次開口先墊這句，讀者就能“聽見”他縮著脖子、眼神左右飄。這句不是設(shè)計出來的，是我朋友聊天時，我把這四個字記下，貼電腦邊，寫他時就先敲這六個字，后面句子自然順著溜出來。
訣竅是：口頭禪別選形容詞，選“廢詞”“墊詞”，越?jīng)]意義越真。
第三步，把“對話功能”拆成三檔：A 推進情節(jié)，B 透露信息，C 展示關(guān)系。
同一句話只能干一件事，千萬別讓它“順便”干兩件。
很多“假”就假在貪心：又想煽情，又想說明前史，結(jié)果四不像。我寫一段對話，先給它貼標簽，寫A就只吵架，B就只交代“鑰匙在哪”，C就只讓兩人互相踩痛腳。寫完再讀，哪句越界，刪?？雌饋頇C械，實則省掉七成“文藝腔”。
第四步，上“聲紋”——讓每句話只能由這個角色說。
檢驗法：把名字抹掉，你能不能一眼認出誰開口？認不出就重寫。
我常用“倒扣手機法”：把一段對話截圖，黑屏后讓家人隨便點一句，我讀出來，他要是能猜中是誰，就算及格。猜不中，回去改。改到不是改詞，是改“呼吸節(jié)奏”：有人說話像機關(guān)槍，有人每個字都拖尾音，有人每句加個“嘖”。
聲紋不是詞匯，是節(jié)奏。
第五步，留“半句”。
真人對談，信息永遠掉鏈子：前半句在嗓子眼，后半句已經(jīng)拐到別的事。
把對話寫滿，是新手最大誤區(qū)。我改稿時，專盯句號，凡是“因為……所以”“雖然……但是”這類完整因果，直接劈成兩半，后半句刪掉，換成“你懂的”“就那樣”。
留白越大，讀者越會自動補全，補得越起勁，越覺得“真”。
第六步，用“動作”搶臺詞的飯碗。
寫對話前先寫身體：誰的手在摸煙盒，誰的腳跟碾煙頭，誰的肩膀突然松下來。動作到位，臺詞可以省。
我寫過一場分手，男女主只說了三句，卻用了四百字寫她怎么摳易拉罐拉環(huán)，拉環(huán)斷了，她手指被劃出口子，血珠冒出來，男主遞紙巾，她沒接——三句臺詞，讀者在評論區(qū)哭成狗。
動作是真，臺詞是冰山尖。
第七步，也是最后一步：錄自己。
把寫好的對話讀出來，用手機錄音，放回放時你去做飯，讓它當背景音。哪一句讓你突然想回廚房關(guān)手機，哪一句就假。我?guī)缀跛袑υ挾冀?jīng)過這關(guān)。錄音里，你的耳朵比眼睛挑剔，它能瞬間聽出“文藝病”。
刪掉那一句，哪怕它再漂亮，也別心疼。小說是給人看的，更是給人“聽見”的。
別急著求“金句”，先求“人聲”——那些看似碎屑的閑篇，才是人物真正的身份證。當你寫到某一頁，突然聽見角色在你耳邊搶話，說你寫慢了，他們等不及，那就是對話活了。從那天起，你再也不用問“怎么寫才真”，你得問“他們怎么還不停嘴”。
#創(chuàng)作挑戰(zhàn)賽十一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