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難 大賭輸贏
正疑惑間,朝外有百姓來情國王請圣求雨,國王讓四僧和三個道士賭賽求雨。這正中悟空下懷。
國王見說,即命打掃壇場,教:擺駕,寡人親上五鳳樓觀看。唐三藏隨著行者、沙僧、八戒,侍立樓下,那三道士陪國王坐在樓上。
虎力大仙,欠身拱手,辭了國王,徑下樓來。行者向前攔住道:先生那里去?大仙道:登壇祈雨。行者道:你也忒自重了,更不讓我遠鄉之僧。也罷,這正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先生先去,必須對君前講開。大仙道:講甚么?行者道:我與你都上壇祈雨,如何分清是誰求來的?大仙道:不消講,陛下自然知之。行者道:雖然知之,奈我遠來之僧,未曾與你相會。那時彼此混賴,不成勾當,須講開方好行事。大仙道:這一上壇,只看我的令牌為號:一聲令牌響風來,二聲響云起,三聲響雷閃齊鳴,四聲響雨至,五聲響云散雨收。行者笑道:妙啊!我僧是不曾見!請了!請了!
此時悟空抜根毫毛變成自身,真身飛上空中。告誡諸天神不能幫妖仙行事,約定看他指棒運作。任憑虎力大仙如何瞎折騰,就是沒有風,沒有云,不閃電,不打雷,更無雨,虎力大仙慌奏國王,諸天神都不在家。悟空則戳穿它的謊言,說它本事不濟,然后陪唐僧上臺,讓師傅默念那《密多心經》,并宣稱不用發號施令,只需念經即可求雨。悟空站在師傅身后,從耳朵中掏出金箍棒,迎風一晃便有一丈多長,碗來粗細,拿棒向上一指,那風婆婆見了,急忙扯開皮袋,巽二郎解放口繩:
折柳傷花,摧林倒樹。九重殿損壁崩墻,五鳳樓搖梁撼柱。天邊紅日無光,地下黃砂有翅。演武廳前武將驚,會文閣內文官懼。三宮粉黛亂青絲,六院嬪妃蓬寶髻。侯伯金冠落繡纓,宰相烏紗飄展翅。當駕有言不敢談,黃門執本無由遞。金魚玉帶不依班,象簡羅衫無品敘。彩閣翠屏盡損傷,綠窗朱戶皆狼狽。金鑾殿瓦走磚飛,錦云堂門歪槅碎。這陣狂風果是兇,刮得那君王父子難相會;六街三市沒人蹤,萬戶千門皆緊閉!
孫行者又把金箍棒望空又一指,只見那:
推云童子,布霧郎君。推云童子顯神威,骨都都觸石遮天;布霧郎君施法力,濃漠漠飛煙蓋地。茫茫三市暗,冉冉六街昏。因風離海上,隨雨出昆侖。頃刻漫天地,須臾蔽世塵。宛然如混沌,不見鳳樓門。此時昏霧朦朧,濃云叆叇。
行者望空又一指,慌得那:
雷公奮怒,電母生嗔。雷公奮怒,倒騎火獸下天關,電母生嗔,亂掣金蛇離斗府。唿喇喇施霹靂,振碎了鐵叉山;淅瀝瀝閃紅綃,飛出了東洋海。呼呼隱隱滾車聲,燁燁煌煌飄稻米。萬萌萬物精神改,多少昆蟲蟄已開。君臣樓上心驚駭,商賈聞聲膽怯忙。
那沉雷護閃,乒乒乓乓,一似那地裂山崩之勢,唬得那滿城人,戶戶焚香,家家化紙。孫行者高呼:老鄧!仔細替我看那貪贓壞法之官,忤逆不孝之子,多打死幾個示眾!那雷越發振響起來。
行者卻又把鐵棒望上一指,只見那:
龍施號令,雨漫乾坤。勢如銀漢傾天塹,疾似云流過海門。樓頭聲滴滴,窗外響瀟瀟。天上銀河瀉,街前白浪滔。淙淙如甕撿,滾滾似盆澆。孤莊將漫屋,野岸欲平橋。真個桑田變滄海,霎時陸岸滾波濤。神龍借此來相助,抬起長江望下澆。
這場雨,自辰時下起,只下到午時前后,下得那車遲城,里里外外,水漫了街衢。那國王傳旨道:雨夠了!雨夠了!十分再多,又淹壞了禾苗,反為不美。五鳳樓下聽事官策馬冒雨來報:圣僧,雨彀夠。
行者聞言,將金箍棒往上又一指,只見霎時間,雷收風息,雨散云收。國王滿心歡喜,文武盡皆稱贊道:好和尚!這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就是我國師求雨雖靈,若要晴,細雨兒還下半日,便不清爽。怎么這和尚要晴就晴,頃刻間杲杲日出,萬里就無云也?
國王教回鑾,倒換關文,打發唐僧過去。正用御寶時,又被那三個道士上前阻住道:陛下,這場雨全非和尚之功,還是我道門之力。國王道:你才說龍王不在家,不曾有雨,他走上去,以靜功祈禱,就雨下來,怎么又與他爭功,何也?虎力大仙道:我上壇發了文書,燒了符檄,擊了令牌,那龍王誰敢不來?想是別方召請,風云雷雨五司俱不在,一聞我令,隨趕而來,適遇著我下他上,一時撞著這個機會,所以就雨。從根算來,還是我請的龍下的雨,怎么算作他的功果?那國王昏亂,聽此言,卻又疑惑未定。
行者近前一步,合掌奏道:陛下,這些旁門法術,也不成個功果,算不得我的他的。如今有四海龍王,現在空中,我僧未曾發放,他還不敢遽退。那國師若能叫得龍王現身,就算他的功勞。國王大喜道:寡人做了二十三年皇帝,更不曾看見活龍是怎么模樣。你兩家各顯法力,不論僧道,但叫得來的,就是有功;叫不出的,有罪。那道士怎么有那樣本事?就叫,那龍王見大圣在此,也不敢出頭。道士云:我輩不能,你是叫來。
那大圣仰面朝空,厲聲高叫:敖廣何在?弟兄們都現原身來看!那龍王聽喚,即忙現了本身。四條龍,在半空中度霧穿云,飛舞向金鑾殿上,但見:
飛騰變化,繞霧盤云。玉爪垂鉤白,銀鱗舞鏡明。髯飄索鏈根根爽,角聳軒昂挺挺清。磕額崔巍,圓睛幌亮。隱顯莫能測,飛揚不可評。禱雨隨時布雨,求晴即便天晴。這才是有靈有圣真龍像,祥瑞繽紛繞殿庭。
那國王在殿上焚香,請龍王回府,他改日蘸謝。悟空謝過諸天神,請各自回府。
第三十四難車遲國斗法(下)——賭賽神通,妖現原形
國王見孫行者有呼龍使圣之法,即將關文用了寶印,便要遞與唐僧,放行西路。
一、一睹坐禪之功,唐僧勝了頭局
三個妖仙國師,又提出還要再賭“坐禪之功”,昏庸的國王道:國師差矣,那和尚乃禪教出身,必然先會禪機,才敢奉旨求經,你怎與他賭此?大仙道:我這坐禪,比常不同,有一異名,教做云梯顯圣。要一百張桌子,五十張作一禪臺,一張一張迭將起去,不許手攀而上,亦不用梯凳而登,各駕一朵云頭,上臺坐下,約定幾個時辰不動。聽說賭賽坐禪,悟空有點猶豫,三藏表示他定性存神,在死生關里,也坐二三個年頭。
不消半個時辰,就設起兩座臺,在金鑾殿左右。虎力大仙踏一朵席云,徑上西邊臺上坐下。行者拔一根毫毛,變做假象,陪著八戒沙僧立于下面,他卻作五色祥云,把唐僧撮起空中,徑至東邊臺上坐下。
鹿力大仙在繡墩上坐看多時,他兩個在高臺上,不分勝負,這道士就助他師兄一功:將腦后短發,拔了一根,捻作一團,彈將上去,徑至唐僧頭上,變作一個大臭蟲,咬住長老。那長老先前覺癢,然后覺疼。原來坐禪的不許動手,動手算輸,一時間疼痛難禁,他縮著頭,就著衣襟擦癢。行者發現異常,飛在唐僧頭上,只見有豆粒大小一個臭蟲叮他師傅,慌忙用手捻下,替師傅撓撓摸摸。那長老不疼不癢,端坐上面。行者暗想道:和尚頭光,虱子也安不得一個,如何有此臭蟲?想是那道士弄的玄虛,害我師傅。哈哈!枉自也不見輸贏,等老孫去弄他一弄!這行者變作一條七寸長的蜈蚣,徑來道士鼻凹里叮了一下。那道士坐不穩,一個筋斗翻將下去,幾乎喪了性命。國王大驚,即著當駕太師領他往文華殿里梳洗去了。行者仍駕祥云,將師傅馱下階前,已是長老得勝。
二、再賭隔板猜物:悟空換物,連贏三局
“坐禪之功”唐僧獲勝后,那國王只教放行,鹿力大仙又奏道:陛下,我師兄原有暗風疾,因到了高處;冒了天風,舊疾舉發,故令和尚得勝。且留下他,等我與他賭隔板猜物。國王道:怎么叫做隔板猜物?鹿力妖仙道:貧道有隔板知物之法;看那和尚可能夠。他若猜得過我,就讓他去;猜不著,憑陛下問擬罪名,雪我昆仲之恨,不污了二十年保國之恩也。要說那車遲國國王真是昏庸得可以,他又聽從了妖仙的無理要求。
國王命人取來一個柜子,讓王后在柜內放了一件“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鹿力國師掐指一算,喊道:“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悟空早已暗中施法,將衣物變作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即僧衣),還向上撒了一泡騷尿,便告知唐僧,唐僧照悟空說的稟告國王。國王打開柜子,看見果然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即僧衣),唐僧猜對,鹿力大仙又輸一局。
第二局,國王親自放入一個鮮桃。鹿力國師道:“是個桃子!”悟空又施法鉆進柜子,將桃子肯光只剩桃核。而且暗自告訴師傅,唐僧說是個桃核,國王開柜,見是桃核,鹿力妖仙又輸。三妖又驚又怒,強辯稱是悟空用妖法作弊,國王雖有疑慮,但事實俱在,只得判唐僧師徒獲勝。
國王見了,心驚道:國師,休與他賭斗了,讓他去罷。寡人親手藏的仙桃,如今只是一核子,是甚人吃了?想是有鬼神暗助他也。
正話間那虎力大仙從文華殿梳洗上殿道:陛下,這和尚有搬運抵物之術,抬上柜來,我破他術法,與他再賭。國王道:國師還要猜甚?虎力道:術法只抵得物件,卻抵不得人身。將這道童藏在里面,管教他抵換不得。這小童果藏在柜里,掩上柜蓋,抬將下去,教:那和尚再猜,這三番是甚寶貝。三藏道:又來了!行者道:等我再去看看。嚶的又飛去,鉆入里面,見是一個小道童兒。
他變作個老道士,進柜里叫聲徒弟。那和尚看見你進柜來了,他若猜個道童,卻不又輸了?是特來和你計較計較,剃了頭,我們猜和尚罷。童兒道:但憑師傅處治,只要我們贏他便了。若是再輸與他,不但低了聲名,又恐朝廷不敬重了。行者道:說得是。我兒過來,贏了他,我重重賞你。將金箍棒就變作一把剃頭刀,摟抱著那童兒,口里叫道:乖乖,忍著疼,莫放聲,等我與你剃頭。須臾剃下發來,窩作一團,塞在那柜腳紇絡里,收了刀兒,摸著他的光頭道:我兒,頭便象個和尚,只是衣裳不趁。脫下來,我與你變一變。那道童穿的一領蔥白色云頭花絹繡錦沿邊的鶴氅,真個脫下來,被行者吹一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件土黃色的直裰兒,與他穿了。卻又拔下兩根毫毛,變作一個木魚兒,遞在他手里道:徒弟,須聽著,但叫道童,千萬莫出去;若叫和尚,你就與我頂開柜蓋,敲著木魚,念一卷佛經鉆出來,方得成功也。童兒道:我只會念《三官經》、《北斗經》、《消災經》,不會念佛家經。行者道:你可會念佛?童兒道:阿彌陀佛,哪個不會念?行者道:也罷也罷,就念佛,省得我又教你。切記著,我去也。還變蟭蟟蟲,鉆出去,飛在唐僧耳輪邊道:師傅,你只猜是個和尚。三藏道:這番他準贏了。行者道:你怎么定得?
三藏道:經上有云,佛、法、僧三寶。和尚卻也是一寶。正說處,只見那虎力大仙道:陛下,第三番是個道童。只管叫,他哪里肯出來。三藏合掌道:是個和尚。八戒盡力高叫道:柜里是個和尚!那童兒忽地頂開柜蓋,敲著木魚,念著阿彌陀佛,鉆出來。喜得那兩班文武,齊聲喝采:唬得那三個道士,拑口無言。國王道:這和尚是有鬼神輔佐!怎么道士入柜,就變做和尚?縱有待詔跟進去,也只剃得頭便了,如何衣服也能趁體,口里又會念阿彌陀佛?國師啊!讓他去罷!
三、三賭砍頭剖心:悟空施法,妖術失靈
三妖仍不死心,虎力大仙提出賭“砍頭剖心”——雙方各選一人,砍頭后若能復原,便為勝。
這樣的事肯定是悟空先上,唐僧和八戒、沙僧都不知曉他又這等本事,無不替他擔憂,悟空告訴叔父師弟,說他:
砍下頭來能說話,剁了臂膊打得人。扎去腿腳會走路,剖腹還平妙絕倫。
就似人家包匾食,一捻一個就囫圇。油鍋洗澡更容易,只當溫湯滌垢塵。
御林軍劊子手先把悟空捆綁,按在那土墩高處,只聽喊一聲開刀!颼的把個頭砍將下來,又被劊子手一腳踢了去,好似滾西瓜一般,滾有三四十步遠近。行者腔子中更不出血,只聽得肚里叫聲:頭來!慌得鹿力大仙見有這般手段,即念咒語,教本坊土地神祇:將人頭扯住,待我贏了和尚,奏了國王,與你把小祠堂蓋作大廟宇,泥塑像改作正金身。原來那些土地神祇因他有五雷法,也服他使喚,暗中真個把行者頭按住了。行者又叫聲:頭來!那頭一似生根,莫想得動。行者心焦,捻著拳,掙了一掙,將捆的繩子就皆掙斷,喝聲:長!颼的腔子內長出一個頭來。唬得那劊子手,個個心驚;羽林軍,人人膽戰。那監斬官急走入朝奏道:萬歲,那小和尚砍了頭,又長出一顆來了。八戒冷笑道:沙僧,哪知哥哥還有這般手段。沙僧道: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個頭哩。
虎力國師躺在斷頭臺上,劊子手一刀砍下其頭顱。悟空見狀,暗中拔了一根毫毛,變作一只黃狗,竄上前叼起虎力的頭顱,扔進御河。虎力無頭的身體在臺上亂滾,喊著“還我頭來”,卻因頭顱被狗叼走,無法復原,最終倒地化作一只斑斕猛虎。
國王大驚,鹿力國師卻道:“這是那猴子的妖法!待我來!”我要和他賭“剖腹剜心”。劊子手把悟空膊項和腿足用繩綁上,悟空提出不要捆綁他的雙手,他好翻騰內臟,劊子手用尖刀劃開他的肚皮,行者雙手爬開肚腹,拿出腸臟來,一條條理夠多時,依然安在里面,照舊盤曲,捻著肚皮,吹口仙氣,叫長!依然長合。國王大驚,將他那關文捧在手中道:圣僧莫誤西行,與你關文去罷。行者笑道:關文小可,也請二國師剖剖剜剜,何如?國王對鹿力說:這事不與寡人相干,是你要與他做對頭的,請去,請去。鹿力道:寬心,料我決不輸與他。剛剖開肚子,悟空便變作一只老鷹,俯沖而下,叼走了他的五臟六腑。鹿力慘叫一聲,身體化作一只白鹿,倒在血泊中。
監斬官又來奏道:二國師晦氣,正剖腹時,被一只餓鷹將臟腑肝腸都刁去了。死在那里,原身是個白毛角鹿也。國王害怕道:怎么是個角鹿?那羊力大仙又奏道:我師兄既死,如何得現獸形?這都是那和尚弄術法坐害我等。等我與師兄報仇者。國王道:你有甚么法力贏他?羊力道:我與他賭下滾油鍋洗澡。國王便教取一口大鍋,滿著香油,教他兩個賭去。行者道:多承下顧,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這兩日皮膚燥癢,好歹蕩蕩去。
那當駕官果安下油鍋,架起干柴,燃著烈火,將油燒滾,教和尚先下去。行者合掌道:不知文洗,武洗?國王道:文洗如何?武洗如何?行者道:文洗不脫衣服,似這般叉著手,下去打個滾,就起來,不許污壞了衣服,若有一點油膩算輸。武洗要取一張衣架,一條手巾,脫了衣服,跳將下去,任意翻筋斗,豎蜻蜓,當耍子洗也。國王對羊力說:你要與他文洗,武洗?羊力道:文洗恐他衣服是藥煉過的,隔油,武洗罷。行者又上前道:恕大膽,屢次占先了。你看他脫了布直裰,褪了虎皮裙,跳在鍋內,翻波斗浪,就似鳧水一般頑耍。
八戒見了,咬著指頭,對沙僧道:我們也錯看了這猴子了!平時間劖言訕語,斗他耍子,怎知他有這般真實本事!他兩個唧唧噥噥,夸獎不盡。行者望見,心疑道:那呆子笑我哩!正是巧者多勞拙者閑,老孫這般舞弄,他倒自在。等我作成他捆一繩,看他可怕。正洗浴,打個水花,淬在油鍋底上,變作個棗核釘兒,再也不起來了。
那監斬官近前又奏:萬歲,小和尚被滾油烹死了。國王大喜,教撈上骨骸來看。劊子手將一把鐵笊籬,在油鍋里撈,原來那笊籬眼稀,行者變得釘小,往往來來,從笊籬孔漏下去了,哪里撈得著!又奏道:和尚身微骨嫩,俱札化了。
國王教:拿三個和尚下去!兩邊校尉,見八戒面兇,先揪翻,把背心捆了,慌得三藏高叫:陛下,赦貧僧一時。我那個徒弟,自從歸教,歷歷有功,今日沖撞國師,死在油鍋之內,奈何先死者為神,我貧僧怎敢貪生!正是天下官員也管著天下百姓,陛下若教臣死,臣豈敢不死?只望寬恩,賜我半盞涼漿水飯,三張紙馬,容到油鍋邊,燒此一陌紙,也表我師徒一念,那時再領罪也。國王聞言道:也是,那中華人多有義氣。命取些漿飯、黃錢與他。果然取了,遞與唐僧。
唐僧教沙和尚同去,行至階下,有幾個校尉,把八戒揪著耳朵,拉在鍋邊,三藏對鍋祝曰:徒弟孫悟空!
自從受戒拜禪林,護我西來恩愛深。
指望同時成大道,何期今日你歸陰!
生前只為求經意,死后還存念佛心。
萬里英魂須等候,幽冥做鬼上雷音!
八戒聽見道:師傅,不是這般祝了。沙和尚,你替我奠漿飯,等我禱。那呆子捆在地下,氣呼呼地道:
闖禍的潑猴子,無知的弼馬溫!該死的潑猴子,油烹的弼馬溫!猴兒了帳,馬溫斷根!
孫行者在油鍋底上聽得那呆子亂罵,忍不住現了本相,赤淋淋的,站在油鍋底道:馕糟的夯貨!你罵哪個哩!唐僧見了道:徒弟,唬殺我也!沙僧道:大哥干凈推佯死慣了!慌得那兩班文武,上前來奏道:萬歲,那和尚不曾死,又打油鍋里鉆出來了。監斬官恐怕虛誑朝廷,卻又奏道:死是死了,只是日期犯兇,小和尚來顯魂哩。
行者聞言大怒,跳出鍋來,揩了油膩,穿上衣服,掣出棒,撾過監斬官,著頭一下打做了肉團,道:我顯什么魂哩!唬得多官連忙解了八戒,跪地哀告:恕罪!恕罪!國王走下龍座。行者上殿扯住道:陛下不要走,且教你三國師也下下油鍋去。那皇帝顫顫兢兢道:三國師,你救朕之命,快下鍋去,莫教和尚打我。
羊力妖仙下殿,照依行者脫了衣服,跳下油鍋,也那般支吾洗浴。
行者放了國王,近油鍋邊,叫燒火的添柴,卻伸手探了一把,呀!那滾油都冰冷,心中暗想道:我洗時滾熱,他洗時卻冷。我曉得了,這不知是那個龍王,在此護持他哩。急縱身跳在空中,念聲唵字咒語,把那北海龍王喚來:我把你這個帶角的蚯蚓,有鱗的泥鰍!你怎么助道士冷龍護住鍋底,教他顯圣贏我!唬得那龍王喏喏連聲道:敖順不敢相助。大圣原來不知,這個孽畜苦修行了一場,脫得本殼,卻只是五雷法真受,其余都躧了旁門,難歸仙道。這個是他在小茅山學來的大開剝。那兩個已是大圣破了他法,現了本相,這一個也是他自己煉的冷龍,只好哄瞞世俗之人耍子,怎瞞得大圣!小龍如今收了他冷龍,管教他骨碎皮焦,顯什么手段。行者道:趁早收了,免打!那龍王化一陣旋風,到油鍋邊,將冷龍捉下海去。
行者下來,與三藏、八戒、沙僧立在殿前,見那道士在滾油鍋里打掙,爬不出來,滑了一跌,霎時間骨脫皮焦肉爛。
監斬官又來奏道:萬歲,三國師煠化了也。那國王滿眼垂淚,手撲著御案,放聲大哭道:
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
空有驅神咒水術,卻無延壽保生丸。
圓明混,怎涅槃,徒用心機命不安。
早覺這般輕折挫,何如秘食穩居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