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菜豆腐寄鄉愁
豆渣煮就野蔬香,一釜溫存歲月長。
石磨聲催星未落,柴煙氣暖雪初藏。
曾充戰飯支危局,也伴家燈話舊莊。
莫道粗羹無至味,鄉心總在碗中央。

一碗菜豆腐,暖胃更暖心
在沂蒙山區的清晨,炊煙裊裊升起,村巷里飄來一股熟悉的豆香——那是菜豆腐的味道。它不似名饌佳肴那般精致講究,卻以最樸素的姿態,深深嵌入一代又一代山里人的記憶深處。這道被當地人喚作“渣豆腐”或“豆沫子兒”的家常吃食,用的是做豆腐剩下的豆渣,配上白菜、蘿卜、野菜,甚至地瓜葉,便能熬出一鍋溫熱人心的滋味。
小時候,我住在沂蒙山東麓的一個小山村。村子不大,屋舍依山而建,日子清苦得像山澗里的溪水,細流不斷卻難見豐盈。那時,菜豆腐不是想吃就能吃的。黃豆金貴,一家一年也磨不了幾回豆腐。若趕上誰家做豆腐,鄰里間便會悄悄傳話:“老張家今兒磨豆子了,有渣!”于是,有人提著瓦罐去豆腐坊討些豆渣回來,再摘點園子里的青菜,便能做出一頓體面的飯。
做菜豆腐是個細致活兒。母親總在頭天夜里就把黃豆泡上,第二天天未亮就起身推石磨。石磨吱呀轉動,乳白的豆糊緩緩流淌,仿佛時間也被碾碎在這晨光熹微之中。豆渣濾出后,她會先在鐵鍋里煸炒一番,直到豆香四溢,再將切好的白菜幫子、蘿卜絲、蕓豆角一并下鍋,翻炒、加水、慢燉。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響,鍋蓋邊緣蒸騰起白霧,整個廚房都彌漫著一種踏實而溫暖的氣息。
若是做帶湯的菜豆腐,做法又略有不同。洗凈剁碎的野菜或蘿卜纓與豆渣一同入鍋,加水燜煮。待豆香與菜味交融,湯色泛白微綠,臨出鍋前撒鹽調味,便是一碗清香撲鼻、滑潤可口的湯羹。母親常說:“湯湯水水的養人?!边@話樸素,卻道出了農家飲食的智慧——在貧瘠歲月里,一碗熱乎乎的菜豆腐,便是最實在的慰藉。
記得有一年寒冬,大雪封山,家中斷糧數日。祖母從瓦缸底刮出最后一點豆渣,又去后山挖了些凍僵的野菜根,硬是熬出一小鍋菜豆腐。我們兄妹圍坐在炕沿,每人分得半碗,連湯帶渣喝得干干凈凈。那味道談不上鮮美,卻讓人從胃里暖到心里。后來聽老人講,在抗戰和解放戰爭年代,沂蒙山人正是靠這樣的渣豆腐和煎餅,養活了無數革命戰士。沒有肉,沒有油,只有一點豆渣和野菜,卻撐起了一個時代的脊梁。
如今,生活早已天翻地覆。超市里琳瑯滿目的食材,餐館中花樣百出的菜肴,讓菜豆腐這樣的粗食漸漸淡出了日常餐桌。年輕人進城務工,習慣了麻辣鮮香、重油重味,對這清淡寡淡的豆渣湯,往往不屑一顧??擅慨斢巫託w鄉,尤其是年節之際,總有人悄悄問一句:“娘,能做頓菜豆腐嗎?”
我離家四十多年,在外奔波半生,吃過山珍海味,也嘗過異國風味,但最念念不忘的,仍是母親灶臺上那一鍋冒著熱氣的菜豆腐。每次回老家,無論多晚到家,母親或岳母總會提前備好豆渣和青菜,就等我進門開火。如今條件好了,她們不再只用豆渣,有時干脆把整鍋生豆糊直接與青菜同煮,既省了過濾的工序,又保留了全部營養。煮好的菜豆腐白里透綠,入口細膩滑嫩,豆香清雅,菜味鮮潤,比記憶中的還要可口。
配菜豆腐的,永遠少不了一張剛烙好的煎餅。鏊子燒熱,面糊攤開,薄如紙、韌如皮,卷上辣椒、大蔥、香菜,淋點醬油、醋和香油,咬一口,辛辣與清香在舌尖交織。菜豆腐的溫潤,煎卷的筋道,拌菜的爽利,三者搭配,堪稱農家餐桌上的“黃金三角”。這一餐,吃得簡單,卻吃得踏實;吃得樸素,卻吃得深情。
菜豆腐,不只是食物,更是一種生活的印記。它承載著沂蒙山人與土地相守的堅韌,也映照出時代變遷下人們對故土的眷戀。當城市燈火璀璨、節奏飛快,一碗粗茶淡飯般的菜豆腐,竟能悄然撫平游子心頭的褶皺,喚回童年灶火邊的安寧。
或許,真正的鄉愁,并非藏在宏大的敘事里,而是融在一勺豆渣、一片白菜、一縷炊煙之中。只要這碗菜豆腐還在,家的味道就從未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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