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國東北角的黑龍江與烏蘇里江畔，一個“只有語言，沒有文字”的民族，將她千年的歷史、英雄的傳奇、漁獵的智慧，全都編進了一唱三嘆的古老曲調里——這便是被譽為赫哲族“活化石”的“伊瑪堪”。
曾幾何時，隨著老一輩歌者漸次辭世，赫哲語面臨湮沒，這首穿越時空的民族長歌，飄搖如風中之燭，幾近絕唱。而今，這曲承載著古老民族記憶的“英雄史詩”，不僅掙脫了瀕危的桎梏，更以其重煥的生機與卓有成效的保護實踐，贏得了世界的雙重喝彩。
2025年12月11日，從印度新德里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經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第20屆常會審議，我國申報的“赫哲族伊瑪堪”成功從《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轉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同時，“‘赫哲族伊瑪堪’保護計劃”被選入《優秀保護實踐名冊》。這是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歷程中，首次實現轉名錄與入選優秀實踐名冊的“雙豐收”。
一場歷時十四年的文化救援
捷報傳來，最激動莫過于那些日夜守護這份瑰寶的人。省文旅廳非遺處處長李慶江深感這是“階段性的勝利，更是新征程的起點”。他告訴記者，從面對語言瀕危、無人傳唱的困境，到如今傳習所遍布鄉里、線上線下授課逾千課時的繁榮，這條逆襲之路，走了整整十四年。
十四年來，我國各級政府通過政策引導、經費支持、場地設施扶持等措施，累計投入資金1800余萬元，先后在赫哲族的“三鄉兩村”設立7家伊瑪堪傳習所，建立18個伊瑪堪和赫哲語言微信群，線上線下授課1300余課時，培訓學員3.5萬人次，形成了國家、省、市、縣四級保護體系。
而保護，不僅僅是記錄與保存，更是讓文化血脈在當代社會重新流淌。黑龍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副主任吳璇，是這場“救援行動”的深度參與者，“我們做的，不是把伊瑪堪放進‘玻璃罩’，而是‘活態’的保護。”多年來，黑龍江省構建了一個以赫哲族社區為核心，政府、傳承人、學界、教育機構和社會力量廣泛參與的多元保護網絡。從編寫《伊瑪堪集成》等數十部研究著作，到開設“赫哲小課堂”微信公眾號進行線上線下一體化傳承；從推動伊瑪堪、赫哲語進入中小學課堂，到創排伊瑪堪皮影戲《西溫莫日根》等創新式傳播……“我們的目標始終清晰：讓伊瑪堪回歸生活，樂及大眾，尤其是吸引年輕人的心。”吳璇如是說。
傳承人群體的時代交響
保護工作的核心，終究是人。十四年耕耘，最令人欣慰的成果，是傳承隊伍實現了歷史性跨越。
2011年，當“赫哲族伊瑪堪”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急需保護名錄”初始，其傳承狀況岌岌可危——赫哲族沒有文字，伊瑪堪的傳承全憑口耳相傳，而由于生存環境和生活方式改變、傳承人年邁凋零等原因，當年僅剩5位老歌手在苦苦支撐。如今，“赫哲族伊瑪堪”的傳承梯隊已壯大至“國家級”“省級”“市級”121名代表性傳承人，掌握赫哲語的人員已從寥寥數人增至300余人。
“有一條大江向著太陽往東流著，一直流到出海口，這條黑黑的大江叫黑龍江……”在佳木斯市敖其鎮赫哲族村的傳習所里，赫哲族伊瑪堪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吳寶臣老人的一曲《日出一族》，唱盡了赫哲族與山河共生的豪邁。“以前擔心啊，我真怕伊瑪堪會逐漸失傳。”吳寶臣老人眼含熱淚：“現在好了，火種不僅沒滅，還燃成了燎原之勢，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到傳承隊伍中來了。聯合國對赫哲族伊瑪堪保護工作的認可，是對我們多年付出的最大回報。”
更為可貴的是，在這支日益壯大的傳承隊伍中，中青年已成為主力軍，古老的“莫日根”故事，在他們的創新演繹中，接上了時代的地氣。
90后赫哲族伊瑪堪省級代表性傳承人胡藝就是其中一員，她流淌著赫哲族的血液，更懷揣著讓傳統文化“潮”起來的情結。胡藝不但將伊瑪堪的傳統說唱片段與現代電子音樂結合，還利用社交媒體平臺向五湖四海的網友分享伊瑪堪表演視頻和教學內容，打破地域限制，擴大受眾群體。“雙喜臨門，是國際上對赫哲族伊瑪堪的重視和認可，這讓我們更自信了。”胡藝說：“傳承不是機械重復，我要用年輕人喜歡的方式把伊瑪堪傳承好。”
在更廣闊的基層社區，赫哲族伊瑪堪佳木斯市級代表性傳承人周春香的喜悅樸素而直接：“我高興得一晚上沒睡，感覺更有勁頭了。今后，我要拼盡全力把伊瑪堪這份獨一無二的魅力，傳得更遠、傳得更久。”
正是這些傳承梯隊，在點滴之中匯聚的星光，照亮了伊瑪堪的“重生”道路。
邁向未來的文化自信
“‘轉名錄’意味著國際社會承認，它是一座里程碑，確鑿無疑地證明：我國在過去十四年里對赫哲族伊瑪堪的保護路徑是科學的、有效的。它意味著伊瑪堪已脫離險境，其存續力得到了根本性增強。”李慶江欣慰地說。
此番“赫哲族伊瑪堪”的“雙豐收”，其意義早已超越一省一域。它為全球范圍內拯救瀕危性非物質文化遺產，提供了一個可復制、可借鑒的鮮活樣本。
這份“中國方案”的精髓在于“活態”，在于“科技+傳統”的碰撞——政府的政策扶持、傳承人的“傳幫帶”、科研機構的系統整理、社會團體的推廣傳播，共同織就了一張立體保護網；同江數字非遺館全息投影技術，讓百年前老藝人的說唱場景重現，VR設備讓觀眾“置身”莫日根英雄征戰的雪原；豐富多彩、形式多樣的伊瑪堪展示、展演及宣傳活動，提升了全社會的認知和保護意識；伊瑪堪、赫哲語進校園活動，提升了青少年群體的興趣和參與度……多元力量的協同，讓傳承與保護成效倍增，讓伊瑪堪煥發生機與活力。2019年，伊瑪堪從全國1372個國家級非遺項目中脫穎而出，入選文旅部優秀保護實踐案例，為此次國際認可奠定了堅實基礎。
從“急需搶救”到“優秀范例”，赫哲族伊瑪堪的十四年守護之旅，是一部中國履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的生動教科書。它證明了，對于瀕危遺產，最有效的保護是讓其重新融入社區肌理，在教育中生根，在創新中生長，在傳播中增值。它不僅挽救了一門古老藝術，更復蘇了一個民族的文化自信，為全球保護文化多樣性貢獻了兼具智慧與溫情的“中國方案”。
當烏蘇里江的晨曦再次照亮赫哲漁鄉，那回蕩的伊瑪堪古調，已然譜寫了新時代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走向世界的輝煌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