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窗,檐角垂下一串冰凌,像凝固的月光。風掠過枯枝時,竟裹著若有若無的梅香——原來墻角那株老梅,已悄悄攢了滿樹花苞,像少女欲語還休的唇,在寒風里抿成緋色的弧。

深冬的暖意,原是藏在褶皺里的。母親織的毛線襪,針腳細密如春蠶吐絲,絨絨的暖從腳底漫上來,漫過小腿,漫到心尖。襪筒上繡的并蒂蓮,是去年春天她對著窗外的海棠描的樣,如今在霜色里開得愈發鮮活。
灶上煨著紅棗桂圓湯,砂鍋蓋邊緣咕嘟咕嘟冒著白汽,甜香混著木柴的焦香,在屋檐下織成一張溫柔的網。母親說,深冬的湯要文火慢煨,像養一朵花,急不得的。
午后陽光斜斜地切進窗欞,在青瓷茶盞里碎成金箔。我捧著茶盞,看光影在茶湯里游弋,忽然想起外婆的藤椅。那把老藤椅,夏天擱在葡萄架下,冬天就搬到堂屋火塘邊。

外婆總愛裹著藍布圍裙,坐在椅上擇菜,青白菜葉在她指間翻飛,像一群綠蝴蝶。火塘里的炭火明明滅滅,映得她眼角的皺紋都溫柔起來。她常說:"深冬冷是冷,可冷得干凈,像把心里的塵都凍住了。"
黃昏時分,雪落下來了。起初只是零星幾點,像誰打翻了裝鹽的罐子,后來便紛紛揚揚起來,漫天都是銀白的蝶。我站在廊下,看雪落滿梅枝,看雪壓彎竹梢,看雪把整個世界都裹進柔軟的繭。
遠處傳來孩童的嬉鬧聲,幾個小腦袋從雪堆里冒出來,紅撲撲的臉蛋像熟透的蘋果。他們堆的雪人歪著鼻子,卻笑得那樣燦爛,仿佛在說:深冬再冷,也凍不住心里的暖。

夜深了,爐火漸弱。我往火盆里添了塊松木,火苗倏地躥起來,照亮案頭那本翻舊的詩集。指尖拂過泛黃的書頁,讀到"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忽然就笑了。
這深冬的暖意,原是藏在詩句里的——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殷勤,是"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的安心,是"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的溫情。
歲月原該是這樣安然。像深冬的梅,不爭春,不媚俗,只在自己時節里靜靜開;像老屋的火塘,不熾烈,不張揚,卻能把寒夜焐成暖春;像母親織的毛線襪,不華麗,不時新,卻能裹住一整個冬天的暖。

窗外的雪還在下,但我知道,當晨光再次漫過窗臺時,那些落在梅枝上的雪,會化作晶瑩的露;那些壓彎竹梢的雪,會滴成清越的泉;而那些藏在我們心里的暖,會釀成歲月的酒,越陳越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