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呼蘭河傳》,指尖仿佛還沾著呼蘭河畔的風(fēng),混著泥土的腥氣與煙火的暖意。蕭紅用一支素筆,將故鄉(xiāng)的煙火人間、蒼涼底色,連同童年的細碎歡喜,都揉進了文字里。這本書沒有跌宕的情節(jié),沒有鮮明的主線,只有一段段散淡的記憶,像一幅徐徐展開的水墨畫,濃淡相宜間,藏著舊時代東北小城的眾生相,也藏著一個少女孤獨而豐饒的靈魂。
呼蘭河城是小的,小到一條街就能裝下所有人的日子;呼蘭河城又是大的,大到能盛下世間的悲歡離合、愚昧與善良。蕭紅筆下的故鄉(xiāng),是由一個個瑣碎的片段拼湊而成的:東二道街上的大泥坑,年年歲歲躺在那里,淹死過豬羊,困住過車馬,人們寧愿繞道走,寧愿看著牲畜喪命,也沒人想著填一填;十字街頭的豆腐坊,磨盤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磨出的豆?jié){香飄滿整條街,也磨出了豆腐匠平淡無奇的一生;還有那扎彩鋪,紙人紙馬、紙車紙轎,做得栩栩如生,仿佛真能載著逝去的人去往另一個世界。這些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細節(jié),卻勾勒出呼蘭河城最真實的模樣——守舊、閉塞,卻又帶著幾分煙火氣的安穩(wěn)。

還有那個有二伯,一個寄人籬下的老光棍,穿著破爛的衣裳,說著顛三倒四的話。他愛罵人,愛喝酒,愛偷東西,卻又有著自己的尊嚴。他會因為別人叫他“有二爺”而高興,會因為別人輕賤他而生氣。他像一株長在墻角的野草,卑微,卻又倔強地活著。還有馮歪嘴子,那個拉磨的漢子,娶了王大姑娘,生了兩個兒子,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卻硬是憑著一股韌勁,把日子撐了下去。在呼蘭河城,這樣的人太多了,他們像河底的鵝卵石,被歲月磨去了棱角,卻依舊在淤泥里,守著自己的一方天地。
而蕭紅的童年,就藏在這些人間煙火里。祖父是她生命里的光。那個戴著大草帽,穿著藍布衫的老人,會帶著她在后園里栽花、拔草、種小白菜,會給她講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會把最好吃的東西留給他的小孫女。后園是蕭紅的樂園,黃瓜愿意開一朵花,就開一朵花;愿意結(jié)一個瓜,就結(jié)一個瓜;蝴蝶隨意地飛,螞蚱隨意地跳。在祖父的庇護下,蕭紅的童年是自由的,是爛漫的。她可以摘一朵倭瓜花,插在發(fā)梢;可以追著蜻蜓跑,跑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曬太陽;可以聽著祖父的咳嗽聲,在月光下慢慢睡著。那些溫馨的片段,像一縷暖陽,照亮了呼蘭河城的蒼涼,也照亮了蕭紅孤寂的一生。
可童年終究會過去,祖父也會老去。當(dāng)祖父的身影漸漸模糊,當(dāng)后園的花草漸漸凋零,蕭紅才發(fā)現(xiàn),原來故鄉(xiāng)早已不是記憶里的模樣。她筆下的呼蘭河,是記憶里的呼蘭河,是帶著濾鏡的呼蘭河,也是帶著遺憾的呼蘭河。她寫故鄉(xiāng)的愚昧,寫故鄉(xiāng)的悲涼,卻又在字里行間,藏著對故鄉(xiāng)的眷戀。就像她在書里寫的:“我家的院子是很荒涼的,住著幾個漏粉的,幾個養(yǎng)豬的,還有拉磨的,有二伯,歪嘴子。”荒涼嗎?或許吧。但這荒涼里,卻藏著最真實的人間。
《呼蘭河傳》不是一本小說,更像是一本回憶錄,一本寫給故鄉(xiāng)的情書。蕭紅用女性特有的細膩與敏感,將故鄉(xiāng)的人與事,都化作了文字里的塵埃,輕輕一拂,就能揚起滿紙的舊時光。她沒有批判,沒有指責(zé),只是平靜地敘述,像一個站在時光之外的看客,看著呼蘭河畔的人,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可正是這種平靜的敘述,才更讓人覺得心酸。那些麻木的、愚昧的、善良的、可悲的人,他們不是一個個符號,而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舊時代的泥沼里,掙扎著,活著。
合上書頁,窗外的風(fēng)正吹過,帶著城市的喧囂。我忽然想起呼蘭河畔的風(fēng),那風(fēng)里有泥土的味道,有煙火的味道,有童年的味道,也有歲月的味道。蕭紅的一生,顛沛流離,短暫而蒼涼,可她卻用文字,把故鄉(xiāng)永遠留在了紙上。呼蘭河城的故事,早已落幕,可那些鮮活的人,那些細碎的事,卻像呼蘭河畔的風(fēng),永遠吹過舊時光的荒,也永遠吹進了讀者的心里。
或許,這就是《呼蘭河傳》的魅力。它不是一本教人如何活著的書,卻能讓你在讀完之后,忽然懂得,無論時代如何變遷,無論命運如何坎坷,人間的煙火氣,永遠是最動人的風(fēng)景。而那些逝去的時光,那些愛過的人,那些走過的路,都會化作生命里的光,照亮我們往后的每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