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智利迎來了史上比分最懸殊的總統選舉。12月14日，極右翼政黨智利共和黨候選人何塞·安東尼奧·卡斯特以壓倒性優勢獲勝，當選新一屆智利總統。
這是智利近35年來最激烈的政治轉向：現任總統加夫列爾·博里奇是該國自1990年恢復民主以來最左翼的領導人，卡斯特則是最右翼的一位。在決選中，卡斯特的得票率為58.2%，以近20個百分點領先左翼執政聯盟候選人珍妮特·哈拉（41.8%），在智利全部16個大區均取得勝利。這一結果也讓智利成為繼阿根廷、玻利維亞和厄瓜多爾之后，又一“右轉”的拉丁美洲國家。
現年59歲的卡斯特是智利政壇中激進保守派的代表。他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也是9個孩子的父親，堅決反對同性婚姻和女性墮胎權，力挺已故軍事獨裁者皮諾切特。“如果（皮諾切特）還活著，他也會投票給我。”卡斯特2017年競選總統期間這樣說道。
作為已任國會議員十余年的政治老手，這已是卡斯特第三次參選總統。本次選舉中，他提出采取“鐵腕”政策恢復社會秩序，并承諾打擊犯罪、提振經濟、削減政府開支、驅逐無證移民、修筑邊境墻等做法，被媒體稱為“智利特朗普”。14日在卡斯特的競選總部，不少支持者頭戴“讓智利再次偉大”的紅色帽子。
卡斯特當選，再次推高了拉丁美洲的右翼浪潮。僅今年一年，在阿根廷，右翼總統米萊領導的政黨在中期選舉中取得驚人勝利，料將繼續其大刀闊斧的“電鋸式”經濟改革；在玻利維亞，對政治腐敗和經濟危機感到憤怒的選民，將選票投給羅德里戈·帕斯，結束了該國近20年來的社會主義統治；在歷來鮮有總統連任的厄瓜多爾，溫和派右翼總統諾沃亞擊敗左翼挑戰者路易莎·岡薩雷斯，獲得“歷史性”的第二任期。
此外，盡管洪都拉斯的選舉結果尚未公布，但得票率領先的兩位候選人均屬右翼陣營；至于明年舉行選舉的秘魯，由于民間要求嚴厲打擊有組織犯罪的呼聲高漲，右翼“人民力量黨”領導人藤森慶子的選情也一路看漲。
“極右翼在任何地方都不是多數派，通常只占選民的25%到30%，但他們卻展現出遠超自身規模的影響力。這是因為右翼候選人通常擁有一套切實可行的政治綱領，有意識地迎合選民急欲求變的心理，這在智利以及整個拉美都展現出巨大的政治威力。” 哈佛大學政治學家史蒂文·列維茨基說。
在拉美的政治進程中，一直存在著左右兩翼輪流執政、交替發展的鐘擺效應。五到十年前，拉美爆發了新一輪“粉紅浪潮”，大批左翼政客開始擔任國家領袖，最高潮時90%的拉美都處于左翼總統統治之下。但近些年來，經濟停滯、政治腐敗、犯罪激增，讓大批選民對傳統政治團體感到失望。
根據聯合國統計，過去十年間，拉美地區可卡因產量增長兩倍，不僅毒品犯罪頻發，也讓幫派和販毒集團獲得前所未有的財富和權力。拉美人口僅占世界總人口的8%，但兇殺案數量卻占全球三分之一。民調顯示，包括智利在內的至少8個拉美國家選民都將治安列為其最關心的議題。
這種局面下，薩爾瓦多右翼總統布克爾強勢打擊犯罪的做法，成為許多拉美民眾心中的典范。曾經，薩爾瓦多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國家，犯罪率常年高居世界第一，其中最主要的因素就是幫派暴力。布克爾上臺后迅速采取行動：建立最高級別監獄、打擊非法移民、加強軍警力量、連續實行半年的宵禁政策、抓捕近7萬名包括黑幫成員在內的犯罪分子。至2023年，該國的命案發生數已降至每10萬人2.4起，成為拉丁美洲最安全的國家。
重拳出擊、收效迅猛——布克爾的做法，不僅讓薩爾瓦多，也讓整個拉美此后大幅右傾。此次智利選舉中，卡斯特也表示，自己將效法“布克爾模式”，采取鐵腕手段打擊犯罪、限制移民，“不惜一切代價讓正陷入混亂和不安全的國家恢復秩序”。
除了治安問題，經濟停滯是拉美民眾頭頂的另一片烏云。十年前，左翼政客憑改善社會不平等的承諾上臺，提出增加國家干預、建設福利國家。但很快，經濟改革陷入僵局、進出口貿易遇阻、產業政策遭投資者質疑，許多拉美國家紛紛陷入貨幣貶值、通脹率和失業率高企、財政赤字居高不下的困境。
在今年玻利維亞的選舉中，如何緩解經濟危機成為核心議題。今年6月，玻利維亞的年通貨膨脹率飆升至24%，民眾生活成本水漲船高。此外，天然氣產量下降導致外匯收入減少，該國的能源和食品進口變得更加困難。
“以前加油很容易，現在我得在加油站等四到六個小時才能加到油，這太久了，簡直是浪費時間。” 出租車司機岡薩洛·里奧斯說，“現在我們賺的錢回本都不夠。但我們不能漲價，價格再漲就沒有乘客了。但肉類、食用油和雞蛋——這些食品價格漲了兩三倍。日子太難了。”
因此，羅德里戈·帕斯提出“全民資本主義”的經濟改革方針，承諾縮減政府支出、穩定食品價格，并確保汽油和柴油供應。這些提議切中了選民心聲，也讓帕斯成為該國近20年來首位非左翼總統。勝選演講中，帕斯承諾重振玻利維亞，“結構性變革即將到來”。
因此，拉美“右轉”背后，藏著選民對執政者的積怨，以及對國家制度變革的強烈訴求。拉丁美洲觀察員布萊恩·溫特認為，隨著冷戰記憶的遠去，拉美選民對于意識形態上的“左”與“右”已不那么在意，他們更希望看到的是能夠改變現狀、解決問題的政治家。
視線從拉美移向北方，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影響也不容忽視。在阿根廷國會中期選舉前，為提升總統米萊所在政黨的支持率，特朗普政府承諾向阿根廷提供巨額經濟救助計劃。特朗普對委內瑞拉所謂“販毒船”的打擊，也獲得了苦毒品犯罪久矣的拉美民眾相當高的支持率，間接助推了普遍親美的右翼勢力上臺。
這波來勢洶洶的右轉浪潮，也引發了拉美左翼的政客警惕。智利大選結果出爐后，墨西哥總統辛鮑姆15日警告，卡斯特當選應該促使拉美左翼進行反思。哥倫比亞總統佩特羅更是直言：“死亡之風正從南方和北方吹來。”
但也有人懷疑，拉丁美洲的右翼浪潮是否會真正形成。在哥倫比亞和智利，左翼政府的支持率在30%到40%之間。這個數字雖然不算高，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其未來贏得選舉的可能。此外，在哥倫比亞和巴西，右翼候選人的激增可能會分散選票，反而讓左翼或中間派候選人最終勝出。
無論如何，拉美的這股右傾化趨勢，都將對未來產生深刻影響。英國國際政治分析人士詹姆斯·羅杰在文章中警告，如果“鐵腕”政策成為主流，可能會在短期內帶來治安好轉的“幻覺”，但長期來看，也有可能加劇社會矛盾，并對民主制度造成侵蝕。經濟發展方面，右翼普遍推崇的市場化改革，能否真正提振經濟，還是會進一步拉大貧富差距，也尚待觀察。
卡斯特勝選后，大批支持者14日涌入智利圣地亞哥街頭，高呼“皮諾切特！皮諾切特！”，手中緊握這位已故獨裁者的肖像。在玻利維亞的國會大廈上，那座象征著左翼領導、反方向轉動的“南方之鐘”，在帕斯就職后也悄然恢復了順時針轉動。阿根廷總統米萊的標志性競選口號“自由萬歲 ，該死的！”，如今出現在拉美多國大學校園的T恤衫上。站在動蕩與變革的十字路口，拉美民眾正在用手中的選票，表明自己的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