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堂開示頌

唐· 黃檗禪師

塵勞迥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譯文:

擺脫塵俗勞碌的修行絕非尋常事，須牢牢把握機緣奮力踐行一番。若不經歷一番徹骨的嚴寒，怎能得來梅花那撲鼻的清香？

賞析:

這首禪詩以修行悟道為核心，通過“繩頭緊握”的日常意象與“梅花寒香”的自然隱喻，構建出禪宗“苦修頓悟”的修行路徑。黃檗禪師將深邃的佛理融入淺近的生活比喻，在二十八字中凝聚了禪宗“直指人心”的教義精髓。

首句“塵勞迥脫事非常”直指修行本質，“塵勞”既指世俗瑣務的糾纏，更喻內心妄念的紛擾；“迥脫”二字如利劍斬斷，強調解脫的徹底性與超越性；“事非常”三字則破除對修行的浪漫想象，昭示其艱苦卓絕的真實面目。次句“緊把繩頭做一場”以奇特意象承接：繩頭既可解為牛軛韁繩（喻調伏心性），亦可視為汲井繩纜（喻深入禪海），“緊把”體現修行者的全然投入，“一場”暗含將生命作為整體道場的決絕氣概。

后兩句“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轉為自然喻道，成為千古傳誦的禪偈：前句以“寒徹骨”喻修行中必須直面的人生實相——生老病死、求不得、愛別離等根本痛苦，這種直面不是逃避而是穿透；后句“梅花香”象征悟道后的心靈境界，清冽芬芳既是證悟的愉悅，更是超越對立、圓融無礙的智慧芬芳。“怎得”的反問句式，揭示苦修與證悟之間不可割裂的因果鏈條。

此詩最深刻處在于其構建了禪修的三重辯證：目標上“迥脫塵勞”的絕對性與過程上“緊把繩頭”的日常性統一；體驗上“寒徹骨”的極端痛苦與結果上“撲鼻香”的極致喜悅呼應；方法上“做一場”的主動精進與悟境上“梅花香”的自然成就圓融。在藝術表現上，禪師將《維摩詰經》“煩惱即菩提”的玄奧教理，轉化為“寒梅吐香”的可感意象，使禪理既保有穿透力又不失詩意美感。這種將禪宗“不立文字”與“不離文字”巧妙平衡的創作，使其超越宗教文本范疇，成為激勵無數人超越逆境的生命格言。

作者簡介:

黃檗禪師（？-850），法名希運，唐代著名禪宗高僧，臨濟宗開創者義玄之師。其禪風峻烈，常以棒喝啟悟學人，世稱“黃檗老婆心”。此詩出自《黃檗山斷際禪師傳心法要》，本為開示修行者的上堂法語，卻因后兩句的卓越藝術轉化而廣傳世間。作為馬祖道一洪州禪的重要繼承者，黃檗強調“即心是佛，無心是道”，這首偈頌正是其禪法精神的詩意濃縮：以“緊把繩頭”喻念念不失覺照，以“寒梅徹骨”喻粉碎我執后的涅槃芬芳。在禪詩發展史上，此作與六祖惠能“菩提本無樹”的偈語、皎然“移花兼蝶至”的意境各擅勝場，共同構成唐代禪詩“直透生命本真”的美學高峰。

（轉載自古典詩詞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