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端新聞記者 楊桂芳 李真
激昂的“1、2、3,上鏈接”背后,從燈火通明的直播間到堆滿貨品的供應鏈倉庫,鄭州正接納著大批從杭州等南方城市遷移而來的電商追夢人。
【成本控制的“生命線”,“離家更近”的踏實感】
2025年12月的一個午夜,主播范范的直播間燈火通明,一件件新款冬裝在她的直播下,讓手機端的用戶忍不住“買它”。
一次直播4個小時,范范備了一個超級大的水壺,直播的時候,她忙到連水都沒空喝。
從杭州九堡轉戰(zhàn)鄭州,這是范范和她的直播團隊3個月前做出的決定。現在,她覺得這個決定“太對了”。
范范的直播團隊有5名主播,在杭州時,范范要給主播開出1.5萬到2萬的月薪,但在鄭州,同樣經驗豐富的主播她只需要開出0.8萬元到1萬元的薪酬。不止如此,在杭州租用100平方米的直播兼居住空間需要每月支付約6000元的租金,但在鄭州,同樣的錢可以租到面積200平米、工作區(qū)和生活區(qū)分開的自由空間。
看上去,范范更有理由將團隊留在杭州:合作的工廠在杭州,那里還有全國知名的杭州四季青服裝批發(fā)市場。
但范范發(fā)現,在不同城市運營成本的差異,對于自己這種初創(chuàng)型公司來說影響太大了。“辛苦一個月,除去房租和人力成本,賬面上幾乎看不到利潤,團隊的生存和發(fā)展都成了問題。”
范范前后對比算了一筆賬:從杭州遷移到鄭州三個月,她的團隊銷售額增長了15%,綜合成本降低了30%。鄭州的快遞發(fā)貨成本每單平均比在杭州低1元,對于自己工作室的體量,一月發(fā)貨20000單左右,加上倉儲的租金和打包的人工,一個月能省下三十多萬元成本。
這筆賬讓范范下了更大的決心:把在杭州的工廠和倉儲近期也遷移到鄭州火車站商圈。

經濟要素的流動也在影響著新一代的創(chuàng)業(yè)者。誰說賺錢這事兒就得遠走他鄉(xiāng)呢?
范范是河南人,她身邊很多在杭州工作的河南籍主播也選擇回到鄭州工作。“在杭州,回家一趟要規(guī)劃好幾天。在這里,想走就能走。”這種“離家更近”的踏實感,讓她覺得日子更加歡快明媚。
但在鄭州,也有直播團隊們不好解決的麻煩,比如杭州有非常成熟的短視頻制作服務生態(tài),但鄭州這個領域還不成熟。
“重要產品拍攝的時候,團隊還得跑回杭州。”范范期待著電商的這場遷移潮能夠激發(fā)電商產業(yè)鏈的服務生態(tài)在鄭州快速開花,期盼鄭州能有像杭州那樣專業(yè)的拍攝基地,這樣“我們才能真正把根扎下來”。
【花一半的錢,建一支“心更定”的團隊】
食品電商創(chuàng)業(yè)者西西運營了多個食品品牌。團隊在杭州,工廠在河南,這是前些年他公司的狀態(tài)。
決定把整個運營團隊從杭州搬回鄭州的這個算盤,就是在河南焦作溫縣工廠的車間里里,伴隨著機器嗡嗡響、空氣里飄著面香打定的。
2021年,西西把團隊帶進了杭州蕭山博地中心。彼時的杭州是電商的“朝圣之地”,辛選等頭部大機構都扎堆在杭州。西西選擇杭州的理由很直接:離資源和機會最近,和頭部玩家做鄰居,意味著更多的合作可能、更快的行業(yè)信息,以及能招攬到頂尖的運營人才。
當時,在杭州租下400平方米的辦公室,一個月還不到3萬塊錢。但變化來得飛快:僅僅兩年之后,同樣大小的空間,月租已經沖到了五六萬元。對于西西所在的食品行業(yè)來說,平均毛利率只有10%-15%,房租的飆升,開始真切地擠壓了原本就單薄的利潤空間。
今年,西西把他的直播、運營、客服團隊整體遷移到了鄭州,杭州只保留了品牌部和展廳。
人力成本這筆賬,西西算得比旁人更透徹。表面上看,在杭州雇一個成熟主播的錢,在鄭州幾乎能請兩個。但真正觸動他的,遠不止這簡單的數字換算。
在杭州時,他招一個主播,談的是時薪、日播時長和即時轉化率。人才市場像一臺高速離心機,人來得快,走得更快。“三天沒爆單,雙方心里都開始打鼓。”西西回憶,高昂的運營成本讓所有人都被迫短視,企業(yè)不敢培養(yǎng)生手,員工也難有長遠規(guī)劃。團隊始終處于一種緊繃的“臨時狀態(tài)”,核心能力沉淀不下來。
而鄭州的人才市場,他看到了另一種節(jié)奏。面試時,不少求職者會主動問及公司的長期規(guī)劃、培訓體系,流露出扎根成長的意愿。相應地,企業(yè)也會投入更多耐心。西西發(fā)現,他能以杭州一半左右的薪資,組建起一支“心更定”的團隊。員工流失率明顯下降,公司終于可以系統性地培訓新人,嘗試需要時間孵化的項目。
“成本優(yōu)勢不只是在工資單上少了一筆錢。”西西總結道,它換來了一種更健康、更可持續(xù)的組織生態(tài)。
在鄭州,他不必每天為人員的頻繁更替而焦慮,可以更從容地思考團隊的梯隊建設和能力提升。這份用低成本換來的“穩(wěn)定預期”,成為了他業(yè)務中最扎實的一塊基石。對于西西公司來說,杭州是“面子”,鄭州是“里子”。
【讓主播“不愁明天賣什么”是更值錢的生意】
位于火車站商圈的大觀國貿直播基地,是鄭州服裝電商的聚集地。走進李鑫的店里,打包好的女褲在空地堆成齊腰高的小山,幾個工作人員正埋頭封裝,膠帶撕拉的“呲啦”聲此起彼伏。

剛送走一位來挑版的主播,李鑫回到角落的茶臺,燒起熱水沏茶,茶煙裊裊,隔開了身后的忙碌。
三個月前,李鑫把做了四年的服裝供應鏈生意,從廣州沙河搬到了鄭州大觀國貿。眼下這間堆滿貨的屋子只是個臨時倉庫,但他心里規(guī)劃的,是改造成一個敞亮的展廳——樣衣掛得整齊,主播來了能從容地看版、聊貨。
在廣州,他習慣了那種“速度”:一個款新品早上在網上火,下午就能找到面料出樣,晚上主播就能賣。所有人都在比誰更快、更便宜,利潤越攤越薄。
轉移到鄭州之前,他特意來轉過幾趟。發(fā)現這兒的主播數量和質量都不錯,但是主播們都在發(fā)愁同一件事:找不到穩(wěn)定供貨的貨源。一個爆款出來,等從廣州把貨調回來,快則五六天,慢則十來天,早就錯過流量爆發(fā)期了。“主播天天愁‘明天賣啥’,我這邊看著,覺得是個機會。”李鑫說。
他還算了一筆很實際的賬:像樣點的寫字樓,在廣州和鄭州的租金能差兩三倍。人工的成本差別也很大:“一個熟手車工,在廣州沒有八九千元下不來,在鄭州六千元左右就能找到。”

成本壓力一小,生意的做法就可以不一樣。在廣州,他必須什么火立刻跟什么,慢一步單子就沒了。在鄭州,他打算慢慢建起一個小版房和生產線。
忙碌中,他泡的茶還沒喝,電話又響了,是另一個主播來問有沒有新到的樣版。
他掛掉電話,目光落在那些還沒拆包的貨品上。從廣州到鄭州,做生意的邏輯變了。在鄭州,搶半天速度不再那么至關緊要,能讓主播們放心地回來拿第二次貨,才是更實在的算盤。
【“邪修”的流量修煉,不拼資本拼韌性】
企查查數據顯示,2025年以來,鄭州累計注冊8067家電商相關企業(yè),相比2024年同期增加53.1%。
亮眼的增長背后,一個更值得關注的問題是:為什么是鄭州?
除了可計算的人力、租金與物流等顯性成本,吸引電商從業(yè)者轉戰(zhàn)鄭州的,更是鄭州所代表的、與傳統電商高地差異化的產業(yè)機會與生態(tài)潛力。
從廣東佛山前來考察直播基地的一位資深電商從業(yè)者高先生,在鄭州看到了另一種機會:河南有大量優(yōu)質的“三農”內容創(chuàng)作者,農產品供應鏈基礎也非常扎實。
他計劃在鄭州設立一個聚焦農產品領域的MCN機構,因為“這里的人才不僅基數大,而且學習能力強,能很快理解并執(zhí)行新的運營策略。”
這種“人的優(yōu)勢”,被一位在鄭州、杭州兩地均有團隊的資深運營負責人闡釋為:爆款流量的打法變了。

“近幾年河南的電商運營人才發(fā)展迅速,河南的電商基因和杭州、廣州走的不是同一條路。”他分析道,杭州是“付費流”的主場,靠資本驅動,用錢換取確定性流量,模式規(guī)范但門檻極高;而河南很多團隊是從“自然流”的草莽中拼殺出來的。“他們深刻了解平臺規(guī)則、打磨內容爆點,通過賬號矩陣和主播海量測試,用人力與策略撬動免費流量,這套基于本土生態(tài)長出的打法,極具生命力。”在他看來,這正是人力成本優(yōu)勢能轉化為核心戰(zhàn)斗力的關鍵。
矩陣打法需要大量主播和運營人員去執(zhí)行、試錯。在杭州,人力貴,養(yǎng)不起這么大一支地面部隊。但在河南,用同樣的成本可以組建幾倍的團隊,形成人海戰(zhàn)術,反復測試、快速復制,成功概率就上來了。
面對平臺監(jiān)管趨嚴的趨勢,他坦言這正在倒逼河南電商進化,過去一些依賴規(guī)則紅利的“邪修法”“野路子”確實越來越難,但這反而推動本地團隊將經驗系統化、運營規(guī)范化,成本優(yōu)勢所賦予的試錯空間與轉型底氣,讓他們在合規(guī)框架下依然能跑出新模式。
夜色漸深,大觀國貿的燈火未熄。范范下了播,西西合上了報表,李鑫盤算著明天的打版計劃。他們的選擇,共同拼貼出鄭州作為新興電商聚集地的生動剖面。
這場遷徙的本質,或許并非“逃離”,而是“回歸”——回歸商業(yè)的本質,即在一分一厘的成本核算中,在穩(wěn)定可靠的信任交付里,找到可持續(xù)的生長方式。當流量紅利見頂、資本潮水退去,那些最樸素的問題重新浮現:如何活下來?如何活得更久?
鄭州給出的答案:不是神話,而是一本可供計算的賬、一群可并肩作戰(zhàn)的人,和一種允許“慢一點,但深一度”的商業(yè)節(jié)奏。在這里,電商的故事不再是關于風口的傳說,而是關于扎根的實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