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深處有星河
文/陳洪漢
窗外的梧桐葉落了第七次時，我總愛在硯池邊鋪開宣紙。青瓷筆洗里浮著半枚殘月，松煙墨在水中洇開，恍若銀河傾瀉。那些被歲月風干的夢，便隨著狼毫的起落，在素箋上重新抽枝發芽。
記得幼時在祖父的書房，總見他執筆懸腕，墨色如游龍破壁。他教我寫"夢"字時說："這寶蓋頭要像夜空垂下的帷幕，中間的'夕'是未眠人的眼，最底下的'皿'，原是盛著星光的碗。"那時的我尚不懂，為何一筆一畫里能藏著整個宇宙。直到某個霜重的清晨，我發現宣紙上洇開的墨痕，竟與窗外結霜的玻璃窗紋路暗合，才驚覺詩畫原是天地寫給人間的一封情書。
后來在老子故里仙源古城的雨巷遇見她。油紙傘下飄來的墨香比杏花更醉人，她指尖拈著的狼毫，蘸的不是松煙，是十里運河的波光。我們常在暮色里臨摹《寒江獨釣圖》，她總笑我筆下的漁翁太過孤寂，卻我故意在蓑衣上添了半朵梅花——那是她發間別著的模樣。硯池里的水漸漸涼了，我們的影子卻在水紋里越靠越近，像兩枚被月光浸透的印章，終于蓋在了同一張素箋上。
最難忘那個雪夜。我們圍坐在紅泥小爐旁，看窗外飛雪將竹林染成水墨。她忽然取出珍藏的澄心堂紙，說要共繪一幅《仙源渦河夢遠圖》。我研墨時，她已用銀簪蘸著朱砂，在紙角題下"心窩藏夢"四字。那朱砂色如初綻的梅，又似她頰上未褪的胭脂。我們畫到黎明時分，東方既白，宣紙上的仙源渦河竟真的泛起了魚肚白，而她倚在我肩頭沉睡的模樣，恰似畫中那個枕石而眠的旅人。
如今我獨居在鹿邑紫氣大道東段的一方四合院，案頭仍擺著她送的那方歙硯。每當夜深人靜，總愛取出她留下的半管狼毫，在宣紙上勾勒那些被時光打磨得越來越多記憶。有時畫到興起，會聽見硯池里傳來泠泠水聲，仿佛她當年研墨時的輕笑。
前日收拾舊物，翻出那幅未完成的《仙源渦河夢遠圖》，發現空白處不知何時多了幾行小楷："墨痕深處有星河，心窩藏夢不須說。"字跡娟秀如初，卻已隔了三個春秋。
窗外的梧桐又落新葉，我在硯池邊鋪開新紙。松煙墨在水中舒展時，忽然看見倒影里的自己，鬢角已染了霜色。但當我提起狼毫，那些沉睡的夢便又蘇醒過來，在素箋上綻放成永不凋零的花。
詩畫從來不是逃避現實的桃源，而是我們用心窩溫養的一盞燈，照得見來路，也望得見歸途。我輕輕摩挲著那方歙硯，指尖觸碰到歲月留下的溫潤痕跡，思緒如脫韁的野馬，肆意馳騁在回憶的長河。那方硯，承載著我們太多的歡笑與淚水，每一道細微的劃痕，都仿佛是她溫柔的低語，訴說著往昔的點點滴滴。
墨痕在空氣中洇開來，那熟悉的味道，如同她身上淡淡的芬芳，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狼毫在宣紙上緩緩游走，筆鋒婉轉間，勾勒出她的輪廓。那眉眼，那笑靨，仿佛就在眼前，清晰得如同昨日。我畫著她曾為我添梅的蓑衣，畫著她倚在我肩頭沉睡時的恬靜模樣，畫著我們共度的那些美好時光。
畫著畫著，淚水不知不覺模糊了雙眼。那些曾經以為會永遠相伴的日子，如今卻只能在回憶中找尋。但我知道，那些墨痕深處藏著的回憶，那些心窩里溫藏的夢，從未消逝。它們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照亮我前行的道路，讓我在孤獨的時光里，依然能感受到溫暖與力量。
我停下筆，望著眼前這幅未完成的畫作，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動?；蛟S，人生就像這幅空白等待我們去填補，但總有一些遺憾無法圓滿。正是像這些不完美，構成了生命的獨特韻味，讓我們更加曾經擁有的美好。
窗外的梧桐葉在風中沙沙作響，仿佛在為我奏響一曲離歌。我輕輕撫摸著畫中的她，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溫度，聽到她的心跳。我知道，無論時光如何流轉，無論距離有多遙遠，我們的心，始終緊緊相連。因為，墨痕深處有星河，心窩藏夢不須說。
這份深情，將永遠銘刻在我心底，成為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藏。我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古樸的窗欞，讓清新的空氣涌入屋內，也讓那縷帶著思念的風，能吹向宛如我們共同描繪過的星河，璀璨而神秘。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的那些地方。仙源古城的雨巷，石板路上的青苔，渦河堤畔的波光，還有那幅未完成的《仙源渦河夢遠圖》，都如同電影般一一閃過。每一個場景，都承載著我們的歡笑與淚水，每一個瞬間，都凝聚著我們的深情與眷戀。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發現淚水已經悄然滑落。但這一次，我不再感到悲傷，因為我知道，雖然她不在我身邊，但她的愛，她的夢，已經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那些墨痕深處的星河，那些心窩藏著的夢，將永遠陪伴著我，成為中最亮麗的風景。
我回到案前，重新拿起狼毫，繼續在宣紙上勾勒著。這一次，我不再畫那些具體的場景，而是畫下了一顆心，一顆被星河環繞，被夢想圓滿的心。我知道，這顆心，就是她，就是我，就是我們共同擁有的那份深情與夢想。
畫完之后，我輕輕地將畫作收起，放在那個裝滿回憶的匣。然后，我走到院子里，仰望那片星空，默默地許下一個愿望：愿我們的夢想能夠像這星河一樣，永恒而璀璨；愿我們的心，能夠像歷經歲月的洗禮，卻依然清晰如初。
從此以后，每當夜深人靜，我都會來到院子里，仰望星空，回憶那些美好的時光。那方歙硯，那管狼毫，還有那幅未完成的畫作，都將繼續陪伴著我，見證我成長的每一步，記錄我生命中的每一個瞬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