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與突圍：張開飛與汪曾祺鄉土文學風格的跨時空對話丨王 勝
在中國鄉土文學的長河中，汪曾祺以“詩化鄉土”的書寫確立了獨特的美學標桿，而張開飛先生的回憶散文則在新時代語境下延續了鄉土文學的精神內核，同時注入了鮮明的個人印記與時代特質。將二者進行跨時空對比，既能清晰窺見中國鄉土文學“關注鄉土、書寫人情”的傳統脈絡，也能凸顯張開飛在傳承中的創新與突圍，為理解當代鄉土文學的發展路徑提供重要參照。以下從五個核心維度，展開二者的風格對話。
一、 核心書寫對象：“市井風物”與“鄉土記憶”的審美分野
汪曾祺的鄉土書寫以高郵水鄉的市井風物與生活情趣為核心，構建了一個充滿煙火氣與審美感的“湘西式”高郵世界。他筆下的咸鴨蛋、大煮干絲、端午的鴨蛋、中秋的月亮，都是兼具生活質感與文化內涵的風物意象；而茶館里的伙計、巷弄里的手藝人、田埂上的農夫，也多是“自在生長”的市井人物，其行為舉止、言談笑語皆透著鄉土社會的松弛與溫潤。汪曾祺的書寫重心，是“鄉土的日常之美”，他以細膩的筆觸捕捉鄉土生活的詩意瞬間，讓讀者在平淡無奇的日常中感受到生命的本真與美好。
張開飛的鄉土書寫則以安陽平原的鄉土記憶與個人生命軌跡為核心，構建了一個承載著童年歡暢、親情羈絆與時代變遷的“記憶式”郝伍級村世界。他筆下的安陽河、麥浪玉米地、“樣板戲”劇團、高考求學路，都是與個人成長深度綁定的記憶意象；而父親、母親、哥哥、鄉鄰等人物，也都是“參與個人生命”的重要角色，其命運起伏與個人選擇皆與時代浪潮緊密相連。張開飛的書寫重心，是“鄉土與個體的共生關系”，他通過個人記憶的回溯，展現鄉土對個體的滋養與塑造，以及個體在時代變遷中對鄉土的堅守與回望。
二者的分野在于：汪曾祺的鄉土是“審美化的鄉土”，他以旁觀者的視角發現鄉土的普遍之美，淡化了個人命運的戲劇沖突；而張開飛的鄉土是“生命化的鄉土”，他以親歷者的視角書寫鄉土與個人的深度綁定，個人的喜怒哀樂、命運起伏成為鄉土書寫的核心線索。前者如“一幅靜態的鄉土水墨畫”，后者如“一部動態的鄉土生命史”，共同豐富了鄉土文學的書寫維度。
二、 情感表達：“溫潤平和”與“深沉厚重”的張力差異
汪曾祺的情感表達以溫潤平和的審美式抒情為特質，他對鄉土的情感是“欣賞式的眷戀”，對人物的情感是“理解式的悲憫”。在《受戒》中，他寫明海與小英子的純真愛情，沒有轟轟烈烈的誓言，只有“蘆花才吐新穗”的自然與靈動；在《端午的鴨蛋》中，他寫家鄉的鴨蛋，字里行間滿是對鄉土風物的喜愛，卻無過度的煽情。汪曾祺的情感始終保持著一種“克制的溫柔”，他將對鄉土的熱愛、對人性的善意融入平淡的敘事中，讓讀者在潛移默化中感受到鄉土的溫暖與美好。這種情感表達，源于他對鄉土生活的“審美化認同”，也體現了中國傳統文人“寧靜致遠”的精神境界。
張開飛的情感表達則以深沉厚重的生命體驗式抒情為特質，他對鄉土的情感是“扎根式的眷戀”，對人物的情感是“共情式的牽掛”。在故鄉篇章中，他寫安陽河的童年趣事，字里行間滿是對童年純真的懷念；寫母親病重時的頻繁返鄉，直白抒發“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愧疚與牽掛；寫哥哥創業失敗的失落，既有對親人的理解，也有對人生的理性反思。張開飛的情感始終帶著“生命重量的張力”，他將對鄉土的眷戀、對親情的感恩、對人生的感悟融入敘事中，讓讀者在強烈的情感共鳴中感受到生命的厚度與溫度。這種情感表達，源于他對鄉土生活的“生命化體驗”，也體現了轉型期中國人“家國情懷與個人命運交織”的精神狀態。
二者的差異在于：汪曾祺的情感是“審美層面的愉悅與慰藉”，如春風化雨般溫潤；而張開飛的情感是“生命層面的感動與震撼”，如深潭般厚重。前者更注重情感的“審美價值”，后者更注重情感的“生命價值”，但都延續了鄉土文學“以情動人”的核心特質。
三、 語言風格：“雅致靈動”與“質樸直白”的表達分野
汪曾祺的語言以雅致靈動的文人化口語為特色，他將古典文學的韻味與鄉土口語的鮮活完美融合，形成了“文白相間、雅俗共賞”的語言風格。他善用短句、白描，語言簡練而意蘊豐富，如“高郵咸蛋的特點是質細而油多”“筷子頭一扎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簡單的一句話既寫出了風物的特質，又透著文人的情趣。汪曾祺的語言中還融入了大量的古典詩詞、俗語諺語，如“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讓鄉土書寫多了一份文化底蘊與審美質感。這種語言風格，既體現了他深厚的古典文學功底，也展現了他對鄉土語言的精準把握。
張開飛的語言以質樸直白的鄉土口語為特色，他將安陽本地的方言詞匯與日?？谡Z自然融合，形成了“原汁原味、通俗易懂”的語言風格。他善用寫實性的短句、口語化的表達，語言樸實而情感真摯，如“那時的天空是真真兒的藍，那時的河水是真真兒的清”“嘁哩喀喳就下了水”“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月60元”，簡單的一句話既還原了生活的本真面貌，又透著鄉土的質樸與鮮活。張開飛的語言中還融入了大量的生活場景化表達，如“父親氣得當場就把碗摔了”“哥哥把小侄女舉過頭頂，眼里閃著淚花”，讓敘事更具畫面感與代入感。這種語言風格，既體現了他對鄉土生活的真實體驗，也展現了他“以真動人”的寫作追求。
二者的分野在于：汪曾祺的語言是“文人化的鄉土語言”，帶著審美加工的精致；而張開飛的語言是“鄉土化的原生語言”，帶著生活本真的粗糙。前者如“經過打磨的玉石”，溫潤而有光澤；后者如“未經雕琢的璞玉”，質樸而有力量，但都實現了“語言與鄉土的高度契合”。
四、 敘事視角：“旁觀者”與“親歷者”的立場差異
汪曾祺的敘事視角以旁觀者的審美視角為主，他始終與書寫對象保持一定的距離，以“第三人稱”的敘事方式觀察、記錄鄉土生活。在《大淖記事》中，他寫大淖的風土人情、人物命運，如一位冷靜的觀察者，客觀呈現生活的原貌，不刻意褒貶，也不強行介入；在《異秉》中，他寫陳相公、王淡人等小人物的生活，始終保持著“局外人”的視角，讓讀者自行感受人物的喜怒哀樂。汪曾祺的敘事立場，是“審美者的立場”，他更注重展現鄉土生活的普遍規律與美學價值，而非個人的主觀感受。這種敘事視角，讓他的鄉土書寫更具客觀性與普遍性，也讓讀者能夠以更從容的心態欣賞鄉土的美好。
張開飛的敘事視角以親歷者的內視角為主，他以“第一人稱”的敘事方式，將個人的生命體驗與鄉土記憶深度融合。在高考篇章中，他寫自己從“全班倒數第四”到考入河南大學的奮斗歷程，全程以個人視角展開，讀者能夠清晰感受到他的絕望、希望、狂喜與失落；在婚禮篇章中，他寫自己與父親的觀念沖突、北京之旅的甜蜜，個人的情感起伏成為敘事的核心線索。張開飛的敘事立場，是“親歷者的立場”，他更注重展現鄉土對個人的影響與個人在時代中的成長，而非鄉土生活的普遍規律。這種敘事視角，讓他的鄉土書寫更具主觀性與真實性，也讓讀者能夠以更強烈的代入感感受生命的厚度。
二者的差異在于：汪曾祺的敘事是“客觀的審美呈現”，如一位導游帶領讀者游覽鄉土世界；而張開飛的敘事是“主觀的生命回溯”，如一位老友向讀者講述自己的人生故事。前者更注重“鄉土的公共性”，后者更注重“鄉土的個人性”，但都實現了“讓讀者走進鄉土”的敘事目的。
五、 時代內涵：“懷舊式守望”與“轉型期書寫”的價值分野
汪曾祺的鄉土書寫以懷舊式的鄉土守望為時代內涵，他筆下的鄉土是“靜態的、理想化的鄉土”，遠離了時代變遷的喧囂與沖突。他的作品多創作于改革開放后，面對城市化快速推進、鄉土社會逐漸消解的現實，汪曾祺通過書寫傳統鄉土的美好，表達了對“逝去鄉土”的眷戀與守望。在他的筆下，鄉土社會是一個“人情美、人性美”的理想家園，沒有階級對立，沒有利益紛爭，只有人與人之間的真誠相待、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共生。這種時代內涵，體現了他對傳統鄉土文化的認同與堅守，也反映了改革開放初期人們對“精神家園”的向往與追求。
張開飛的鄉土書寫以轉型期的鄉土書寫為時代內涵，他筆下的鄉土是“動態的、現實的鄉土”，始終與時代變遷緊密相連。他的作品記錄了文革、恢復高考、改革開放、南巡講話、鄉村振興等多個時代節點下的鄉土變遷，如“樣板戲”劇團的興衰反映了文革時期的鄉土文化生態，哥哥的創業嘗試反映了改革開放初期農民的“求富”心態，鄉村振興背景下的故鄉新貌反映了新時代的鄉土發展。在他的筆下，鄉土社會既有傳統的人情美、人性美，也有轉型期的矛盾與沖突；既有對傳統鄉土的眷戀，也有對時代變遷的適應與探索。這種時代內涵，體現了他對轉型期鄉土社會的關注與思考，也反映了新時代人們對“鄉土未來”的探索與追求。
二者的分野在于：汪曾祺的鄉土書寫是“對傳統鄉土的懷舊與守望”，如一首悠揚的田園牧歌；而張開飛的鄉土書寫是“對轉型期鄉土的記錄與反思”，如一部真實的社會檔案。前者更注重“鄉土的文化價值”，后者更注重“鄉土的現實價值”，但都延續了鄉土文學“關注鄉土、反思現實”的精神內核。
結語：鄉土文學的傳承與未來
汪曾祺與張開飛的鄉土文學風格，雖處于不同的時代語境，有著不同的書寫側重，但都扎根于中國鄉土的肥沃土壤，堅守著“關注鄉土、書寫人情、反思現實”的核心傳統。汪曾祺以“詩化鄉土”的書寫，為鄉土文學確立了“審美化”的發展方向，讓鄉土文學成為人們感受生命美好、尋找精神家園的重要載體。張開飛則以“生命化鄉土”的書寫，為鄉土文學注入了“時代性”與“個人性”的新內涵，讓鄉土文學成為記錄時代變遷、展現個體奮斗的重要媒介。
從汪曾祺到張開飛，我們能清晰看到中國鄉土文學的傳承與發展：鄉土文學始終堅守“鄉土為根、人情為核、真實為魂”的創作理念，同時不斷吸收時代養分，拓展書寫邊界。在城市化快速推進、鄉土社會深刻轉型的今天，張開飛的散文為當代鄉土文學創作提供了重要啟示——唯有將個人生命體驗與時代變遷緊密結合，既堅守鄉土文學的傳統內核，又勇于創新書寫方式與表達維度，才能讓鄉土文學在新時代煥發出不竭的生機與活力。
王勝，字均德，號倫文、濂洛源，作家詩人、評論家、法律顧問、錢幣泉學者，品茶師、評酒師，新階層研究專家，地鐵票價聽證員，行政執法監督員，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山西社情民意滿意度測評中心主任，太原市新的社會階層人士聯誼會第一屆秘書長、法定代表人，迎澤區第一屆新的社會階層人士聯誼會監事長，社科院姚奠中研學中心秘書長，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法律顧問，學友周報發展研究院研究員、顧問。
張開飛，安陽縣人，1965年出生，1986年河南大學政治系畢業，法學學士。安陽市委政法委原二級調研員，曾兼任安陽市委政研智庫特約研究員。參與由人民大學出版社編撰的《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實踐指導》著作，并任副主編。在《河南日報》《河南法治報》《安陽日報》等媒體、《鳳凰網》《搜弧網》《頭條新聞》《頂端新聞》等平臺發表散文、隨筆及地方文化研究作品近20萬字。著有作品集《洹畔輕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