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川的雪,終于在第三日停了。
天地一片素白,仿佛昨夜的陰謀與殺機,全被這無聲的雪掩埋。
劉子龍與蘇曼麗踏著殘雪回到開封,皮靴上沾著山間泥濘,衣領(lǐng)卻挺括如初,像兩柄收在鞘中的利刃,寒光未露,殺意已凝。

他們帶回的,不只是嚴子華那支三千人的地方武裝的投名狀,更有一份血書——嚴子華親手割破手指,在黃綢上寫下“效忠徐公,共襄大業(yè)”八個字,印著鮮紅的指印,像一朵開在雪地里的毒花,艷得刺目。
徐中立公館的鎏金銅環(huán)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仿佛在笑,又仿佛在等待。
“介崗老弟,沈小姐,”徐中立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手中把玩著那枚翡翠煙嘴,嘴角咧開,露出黃牙,“你們這一去,可真是為我徐某人掙足了臉面!嚴子華那頭犟驢,竟也肯低頭了。”
他站起身,親自為劉子龍斟了一杯酒,酒液在杯中晃出琥珀色的光,香氣清冽:“從今日起,‘介崗’便是我徐中立的副官,全權(quán)負責與華北特務機關(guān)的聯(lián)絡(luò)事宜。
沈小姐,你為機要秘書,協(xié)助介崗,加快與吉川機關(guān)長的接洽,務必在春節(jié)前,把豫西的‘合作’大計敲定。”
劉子龍接過酒杯,指尖感受著瓷壁的溫潤,目光沉靜如古井:“徐公信任,屬下定當肝腦涂地,不負所托。”
蘇曼麗微微欠身,珍珠耳墜在晨光中輕晃,如露珠欲墜:“是,徐公。”
徐中立滿意地點頭,卻在轉(zhuǎn)身時,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陰鷙。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重慶的耳目未除,軍統(tǒng)的刀懸在頭頂,而吉川,更不會輕易相信一個“投誠”的軍統(tǒng)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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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牡丹廳。
日軍華北五省特務機關(guān)長吉川貞佐,在司令部附近的福滿樓酒店牡丹廳設(shè)宴,名義上是“歡迎新任聯(lián)絡(luò)副官”,實則是忠誠測試的開端。
吉川年約四十,面容清瘦,眼神如鷹隼般銳利。此人是天皇的外甥,身為皇室貴胄,他不像其他日酋那樣粗鄙張揚,反而更陰險,對戰(zhàn)爭更狂熱。他穿著筆挺的軍裝,胸前勛章累累,卻無一絲炫耀,反而透著一股冰冷的克制。他不像佐藤那樣嗜血外露,而是像一條盤踞在暗處的毒蛇,用沉默和觀察來吞噬獵物。
“介崗君,”吉川用生硬的中文開口,聲音低沉,如寒鐵摩擦,“你的,聽說你的原來是軍統(tǒng)河南站的骨干?”
劉子龍垂首,姿態(tài)謙卑:“過去的事,不提也罷。如今我只效忠徐公,效忠中日親善,共建大東亞共榮。”

“哦?”吉川輕笑,指尖輕敲杯沿,“軍統(tǒng)素來忠烈,你的,為何背棄?”
“國民黨腐敗無能,只知爭權(quán)奪利,不顧百姓死活。軍統(tǒng)更是爾虞我詐,正直的人難以出頭。”
劉子龍聲音堅定,字字如釘,“而大日本帝國實力強大,秩序井然。汪主席的‘和平建國’才是救中國之道。徐公與貴軍,才是真正為華北謀出路的明主。”
吉川不置可否,舉起酒杯:“很好。今后,希望介崗君,為東大亞共榮的神圣事業(yè),做出大大的貢獻。”
他目光從鏡片后冷冷掃過,熱情中透著虛偽的審視。
“謝謝吉川太君,”劉子龍舉杯,正欲飲下,眼角余光卻瞥見蘇曼麗——她站在角落,正低頭整理文件,指尖卻微微顫抖。
杯底,有異。
他不動聲色地將酒杯湊近唇邊,卻在最后一刻,借著低頭的動作,將酒液悄悄傾入袖口內(nèi)襯——那是一塊特制的試毒布,遇毒即變黑。
吉川的目光如刀,始終盯著他。
劉子龍?zhí)痤^,做出飲盡的姿態(tài),喉結(jié)微動,將空杯放下:“好酒。”
吉川嘴角微揚:“介崗君果然大大的豪爽。這酒,可是特制的‘清心散’,能讓人吐露真言。你的,若心中無鬼,自然無礙。”
劉子龍心中冷笑——“清心散”?分明是迷藥或毒藥的托詞。
吉川在試探他的反應,也在測試他的意志。
“屬下心中坦蕩,何懼一酒?”他朗聲道,聲音洪亮,仿佛真已飲下。
吉川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好!明日,你的,隨我前往商丘,視察‘治安強化’進展。路上,我們好好談談豫西的未來。”
宴至中途,劉子龍忽覺頭重腳輕,額角滲出冷汗。
“徐公,吉川長官,”他強撐笑容,聲音微顫,“這酒烈,屬下……有些不勝酒力,失陪片刻。”
他踉蹌起身,扶著墻走向衛(wèi)生間,腳步虛浮,仿佛真被迷藥所控。
徐中立瞇眼,吉川卻不動聲色,只淡淡道:“去吧,介崗君,好好醒醒酒。”
衛(wèi)生間內(nèi),水聲嘩嘩。
劉子龍俯身在洗手池前,冷水拍面,神志清明。
他迅速從袖中取出試毒布——邊緣已呈墨綠,毒已入體,幸而他未真飲下。
就在此時,門被輕輕叩了三下。
是暗號。
他拉開門,徐中立的副官周明閃身而入,神色凝重。
“快,”周明低語,迅速將一張折疊的紙條塞入劉子龍手中,“佐藤生疑,欒川之行實為測試忠誠。嚴子華若遭圍剿或暗殺,赤龍、火鳳凰亦危。”
“赤龍”是劉子龍潛伏的代號,“火鳳凰”是蘇曼麗的行動代號。
劉子龍心頭一震,迅速將紙條放進口中吃掉。
“明白了。吉川要我明日隨行商丘,”他低聲道,“你也小心。”
周明點頭,悄然離去。
劉子龍走出衛(wèi)生間,臉色蒼白,腳步仍有些虛浮,卻已換上一副惶恐之態(tài):“讓二位見笑了……酒量不濟。”

“無妨,”吉川微笑,“明日商丘之行,還需你這位‘新晉副官’陪同。”
次日,商丘途中。
吉川的軍車駛向商丘,劉子龍坐在副駕,蘇曼麗隨行,車窗緊閉,車內(nèi)氣氛如鐵。
車行至半路,吉川突然開口:“介崗君,你的,可知道,為何我要選你?”
“屬下不知。”
“因為,”吉川緩緩道,目光如刀鋒劃過, “軍統(tǒng)的人,最懂得背叛。而一個背叛過一次的人,更容易背叛第二次——只要利益足夠。你的,是不是?”
劉子龍心頭一震,面上卻不動分毫:“屬下只為求存,也為求一個真正的和平。”
“和平?”吉川冷笑,指向車窗外。
一個被燒成廢墟的村莊映入眼簾,焦黑的斷壁殘垣間,幾具尸體尚未收殮,烏鴉在頭頂盤旋。
“這是‘治安區(qū)’的代價。”吉川淡淡道,“不服從者,殺無赦。介崗君,你若真心合作,就要有殺人的覺悟。”
劉子龍沉默。他知道,這是在逼他表態(tài),逼他沾血,逼他成為真正的“自己人”。
“屬下明白。”他低聲道,“為了大東亞共榮,必要的犧牲,不可避免。”
商丘,夜宴。
日軍駐地,夜宴已備。燈火通明,卻照不進人心的陰暗。
所謂“奸細”,是一名被綁在柱上的年輕農(nóng)夫,滿臉血污,眼神卻倔強如鐵。
吉川遞來一把軍刀:“介崗君,動手吧。你的,成為‘自己人’的第一步。”
劉子龍接過刀,冰冷的金屬貼著手心。
他知道,這農(nóng)夫可能是無辜的,也可能是真正的抗日分子——但無論哪種,他都必須“演”下去。
他一步步走向農(nóng)夫,軍刀高舉。
農(nóng)夫閉上眼,嘴角卻揚起一絲冷笑,仿佛在說:“你敢嗎?”
就在刀鋒即將落下的瞬間,劉子龍手腕一轉(zhuǎn),刀背狠狠砸在農(nóng)夫后頸——農(nóng)夫應聲倒地,昏死過去。
“吉川長官,”劉子龍收刀入鞘,聲音平靜,“此人雖為奸細,但罪不至死。不如留他一命,讓他親眼見證‘共榮’的成果,或許能感化更多人。”
廳內(nèi)死寂。日軍軍官們面面相覷,吉川瞇起眼,手指緩緩敲擊桌面。
片刻,他忽然大笑:“介崗君,你的,比我想象的更有趣。殺,是忠誠;不殺,也是智慧。很好,我的,信你了。”
夜深,劉子龍與蘇曼麗在東廂房密會。窗紙被風吹得簌簌作響,如心跳。
“試毒布變黑了。”劉子龍低聲說,從袖中取出那塊布,邊緣已呈墨綠,“酒里有迷藥,劑量足以讓人神志不清,吐露秘密。”
“吉川在逼你自曝身份。”蘇曼麗指尖發(fā)冷,“他根本不信你是真心投誠。”
“他知道我是軍統(tǒng)的人,”劉子龍冷笑,“所以他用‘殺’與‘不殺’來測試我——殺,證明我已淪為劊子手;不殺,證明我仍存良知,可被操控。”
“而你選擇了第三條路——表演忠誠,卻不沾血。”
蘇曼麗看著他,眼中既有擔憂,也有敬意。
“但有效。”劉子龍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是周明趁吉川不備時塞給他的,“這是吉川的行程表。他下周將親自與徐中立和胡毓坤簽署‘豫西合作備忘錄’,正式成立‘豫西自治委員會’。”
蘇曼麗展開紙條,眼中寒光閃動:“不能等岳站長的指令了。必須提前行動——在他們簽完字前,讓這份‘備忘錄’,變成他們的死刑判決書。”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還有周明的紙條……佐藤已在暗中部署,若嚴子華反水,或我們行動,他將立刻動手。‘赤龍火鳳凰亦危’——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兩人對視,無需多言。
一場針對“出賣豫西”的反制行動,已在刀尖上悄然鋪開。
而他們,早已不是獵物,而是獵人。
只等那一聲槍響,撕破這虛假的黎明。#創(chuàng)作挑戰(zhàn)賽十一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