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世向北（組詩）/ 劉合軍
◎ 被歲月壓成標本的八大關
暮日追趕著腳步
來到三面滄海的八大關
枯藤古宅安然于塵世的夾縫
跌入花海的拱門與雕花各自衰朽
而那些藏著世紀秘密的窗欞，正悄悄交換著
晚霞奔流的潮汐
大海空落于長堤之上
杏葉打開黃昏的信箱，告訴來者
篝火不會孤鳴，每一根
松針
都回響昨日風聲
◎ 濱城的老鐵橋
將一場脆弱的雪披在身上
游人，白鷺流走在掙脫世事的松花江上
一天蒼茫
遮擋了那些鮮明的旗幟，也好
清靜還原在三步之內，再遠的景色
像神境一樣歸于虛擬
把蒼茫的日子抬高一寸，放在萬里之外
不識群山
——不見谷底
◎ 飄雪的凡爾賽
據說是東方盧浮宮，在我踏足前
有過很多奇觀和故事或者，一個千年繁茂
十月飛雪如燕
一座城池和一天清冷
被晚秋的風雨掏出，我輩
人世遼闊，關于被歲月冷藏貧病的
脈搏需要煙火繁衍
天空下，穿越的陽光融化華蓋上的新雨
水滴復活幾近欣榮的輝煌藥業
藥是劃過圖騰的一個章節，大地和子嗣
需要雪的明亮
映照下一場浩蕩春風
◎ 圣索菲亞的穹頂
從中央大街向東看，成群的
游人蕩漾在東方而又別樣的一個廣場
一些鐵藝和銅雕
靜默于綠的點粹中，它的
1907年的基座離不開清水紅磚
但現在成了藝術與文化的一個化石
沒有悲歡的時間已經放下殺戮
疼痛交給十月風，我們與鐵——相愛
與天空和穹頂共蒼生
◎ 鋪滿陽光的大道
沿著中央大道新民大街向前
鋪排著偽滿洲國國務院的舊址
一排灰色麻石院墻托住空曠的曾經與華麗
是時光融化了
石頭的沉甸和堅硬
是腳步邁過了流光的現場
十月的長春比故鄉冷，但青杉依然青亮
陽光也不嫌綠肥紅瘦
在行色匆匆的人們頭上開著
我見到的北國并不潦草，輕輕飄飄
一串落葉
就喚醒了萬物重生
◎ 大愛無季
午后，風將一個母親聲浪
揉進我那空茫荒地，浪鋪滿石頭的
紋路和云的秀發
蕩漾著另一顆石頭
我從石頭中取出心跳
取出靈魂，取出曠野的一顆流星
將愛的云霞釘在骨頭里
滋養
我掌心的血
◎ 萬里有隱城
向北尋山，不是長白山，是
長春的這有山，向北逛街，不是長安街
是安東老街
投進二道門，你就脫了紅塵，走出了明月
一條生長萬物的隧道里
塞滿一條又一條喧嘩的香巷
煎餅，肉夾饃，一鍋燉，這里就沒有陌生人
二米高的東北漢子拉我一起說相聲
沒到胭脂巷，未踏青樓門，也有持煙斗
搖秋風的秦淮美人
響著叮當唱著二人轉的人力車，他無
日落之憂
把風云摁進車里
讓一座盛世隱城隨歇隨停
◎ 永興早市
人海蒼茫，一腳浮在輪子上
一腳踩在陌生而又親近的長春
晨起，清露已唱響了關外的吆喝
聞著煙火味自然就墮入了油條，豆腐腦
肉夾饃和上身赤裸的東北漢子擺開的
龍門陣，一鍋燉
我隨意點了一碗便嗨吃起來
咸，咸，咸，眾食客見狀哄笑起來
哦！原來一鍋燉和米飯是大東北漢子
御寒的柔骨脊梁
◎ 在東陵
邁過幽靜高聳的門坊，皇家的
祥云與飛龍的華表引領著一簇千年老樹
在這里努爾哈赤橫刀立馬
蹄聲停頓，千軍萬馬止于激越城池
彎弓刻進紅色拱門和琉璃內心
翹首北陵古松和時光堆疊的銹色
再置身方城石碑與角樓
昨日星光仰于塵上
每一道轍印都吐出狂奔的鈍痕
如今千幕已允寬恕，持戈者享萬傾山河
我亦世上活著，斜陽
只管昏睡
◎ 天下為公
沈陽張氏，有深宅，有銀行
有飛機大炮，之后，東北王啊東北王
了了
有人就是弄不懂，天下
是天下的
站在太空看，這江山
只是飄蕩的一個大西瓜，而人類只是
散落塵世一粒芝麻
◎ 故宮不故
武功坊一站就是四百年
大政殿，十王亭和路過的風放下鋒利
十月，秋陽飽滿
沒有吭一聲就輕輕滑過
輝煌與浩大，我恐懼于每一塊磚
每一個刻字盛開的院落和亭角，他們
在曾經的黑夜消失，又和
暮日一起高歌，我恐懼這漫過時空的猛獸
它張開大嘴，吞下斜陽
也吞下新塵
◎ 星海廣場
養風，21世紀刮不完的風
養浪，一億年吹不停的浪，養鴿子
把天切成一個一個小塊
讓人心跳
深秋，遲到的我
摸到了鴿子的翅膀，像摸到浪洗的一片雪，
我向天空扔了一塊石頭
那湛藍湛藍的秋
“啪”的一聲
碎在心上
◎ 東方水城
來到陸地的水
像一顆漂泊的星子
學會隱匿，它生銹，像風
捂緊飛揚的習慣取悅人世和花朵
透過高高的鐘樓
你會見到一種疊立的殘敗
游過嘆息橋，那是一種靜物的模擬
沒有悲愴的聲音漫過黑夜的窗口
星星已隨清晨遠逝
當白雪
堆上日落時，我已不在橋上
◎ 蓬萊仙境
風有所動，水有所動，一眼
蒼茫，鎖城墻霧雨，展垛口旌旗遙望
山下濤聲清冷，山上圣廟喧騰
我沿梯來到避風亭，好一幅
煙雨蓬萊，可慰
絕世之戀
一襲美妙之幻因生浮梯
呵呵！帝王先行，庸人次后
◎ 八仙過海處
仙人們，去了，一個去了之地
留下雕像，粉飾人間痛癢，留下浪
蓋住風的哀傷，留下
一塊碑的影子
和海潮一起爭鳴，一起逃離陸地
◎ 岱廟的杏葉
和陽光一起進入古老的內部
任秋風搖落的一地杏葉，鋪墊在歲月的
麻石路與時光磨舊的轍痕里
牌坊，古碑確實老了，如果你遇見
它那斑駁已久的染色，你就會淡忘身邊的瑣碎
什么華表與象征，什么月色江河
都是晨風吹過的碎片
我躬身于
一棵棵不語的千年古柏前
仿佛找到了縫合遠方的一紙結語，萬念
蒼白而心無憂懼
◎ 老子站得真高
那是從太清宮階梯由下向上看
據說孔子也是這樣向上走的，隨車
上行，再由山頂往下看
透過叢林的小缺口
腳下的山
站得比老子高
我得趕緊挪動一下
讓山
——踩著云天
◎ 孔廟的柱子
不到孔廟，你不會知道，有多少根
雙龍戲珠的柱子撐起頂盛華蓋
不到孔林你不知道
一家墓林占地三千多畝
步過第一道門
猶如穿越一條長安街，這么
輝煌而宏大的孔廟，每一條飛龍
每一根柱子，都融合著帝國悠久的朝顏
每一代朝恩都沐浴著孔家的柱子
而文章天下
◎ 豹突泉的水
來了，秋聲擦亮的人間
晨光一簇拔亮水系隔世回聲
看水重生，看水蘇醒，看水如夢，清亮
亭臺倒映
水似蓮花枉然一番沖動
水底刻下云衫史記還蕩漾人世虛空
我在清照園靜坐
一身風塵被黃花摁住，一夢
沉醉溪亭，此情叫絕，此境再無
絕世才女
◎ 岱廟坊
如果說清康熙十一年的古牌坊
可見斑駁歲月，那你不妨庭內深行幾步
就可見冷鐵捆綁的
大宋立于1009的天貺殿碑
更有2100年蒼勁漢柏，我不想問它
因為什么
活得那么久
或許是因為皇朝的寵愛
如果說，我是行走的人，不是
高墻里的一棵樹，但愿是它的一小片葉子
隨風枯榮
◎ 在旅順博物館
讓我無法淡忘的那些鐵質
與肉質的不朽，一個男身，一個女身
裹著麻質衣衫碎片
沒有拍著，這是參館的要求
展館寂靜，每一雙眼神都好像在觸摸前世的自已
這對夫妻
一臥千年，在寧靜中長生
這干枯*之境的美好，我和游人都無法想象
一種蒼白是來自吐魯番的
靈魂與肉體，他們是否脫開塵世到達天國
活在
上帝的懷抱
*注，木乃伊
◎ 眾山迷茫
走出岱廟，前面就是泰山
攀過十八盤方知山上有天街，石街上
云霧荒廢草木空游
與風攀行，方知天上玉皇
給人間挖了一條路，持有門票的人
汗水滲出脊背
在山頂巨碑傍伸直膝蓋
此刻，唯我獨尊，扒開霧縫
是神的舞臺，向玉帝吐出故國方言
我說，我欲見眾山
眾山迷茫
◎ 斷橋
陽光落于秋水，大地由此改道
海鳥越過天空的遮欄，唱出風的嘹亮
鴨綠江不再是心跳的烈火
記憶在彎曲的鐵里療傷
我見到的是
平靜的炊煙打開霞光下的傷凍
世界已經變輕，一排喂過火焰的老橋墩
倒映在痊愈的江水中
游人
在紅塵與喧嘩中趕路
斷橋不語，和一江水，輕輕
抱緊自已
◎ 艷照大明湖
乾隆帝叫“歷水陂”
我叫秋風拂柳一湖水，但族公
劉鳳誥題字在先“四面荷花三面柳，
一城山色半城湖”
他留佳句傳世，我留千里風塵
風漾清泉沸我心靈氣象，荷如半老徐娘
綠我萬畝湖水，這也許是
白雪發芽的心醉之地
借亭臺碧水
一洗半世恩仇
◎ 撞南墻
在濟南的清照紀念館邊
血從一面雪白的墻上涌出
我到時一個學生將頭撞上去，接著
我也
把頭撞上去
墻體是硬的，方向是
南墻
像
天空的深谷
◎ 圣彌厄爾大教堂
教是穹頂和祭壇的流星
它有輪回東方和西方的習慣
教，從壁畫和花窗中圈下一塊地
種下陽光的懺悔
我們讀經，記戒律，不是因為槍炮
而是像嬰兒一樣
用啼哭喚來另一個星辰
以肉身換一根靈魂的盲杖，一轉身
渡出夢與燭光的波浪
這恒河十月，便多了一片羽毛
◎ 漁人碼頭
好一片淺灣，擱置在云上
好一根纜繩提著下墜的夕陽
好一浪雪鷗浮上來
耀動空氣中的我和水中之魚，被西風
吹過的港灣山水澄澈。教堂，商廈如珠鏈
鑲在潮汐的漁火中
把影子擱在苔痕上的人
貼上風的耳朵，聽桅桿纏繞的暮色和
歲月漂泊的故事，聽
腥風吹奏的“老人與海”*
注*美國作家海明威作品。
◎ 燈光擦亮的銹色
孔廟，圣人，燈光下的江山
由古墻和大紅門的鼓聲中奮勇而出
一行官服車馬掀開曠世春秋
一種波瀾與壯闊直擊眼底，看魯國
三千弟子呼呼生風
任游天下
圣人曰
“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哦！這不爭不奪，不與洪濤結盟之人
把一句“君君臣臣……”和
竹簡筆墨擱在自家的
萬畝園林里
◎ 三仙山是海的浴缸
仙人愛，我也愛，他們以
云霞彩簾褪去山的遮擋，褪去沸騰紅塵的欲望
我也愛大海
愛那種喧騰咆哮在兩腿之間
愛珍寶館的寶藏和贗品的頤和園
也有海市蜃樓的情欲
但遺憾沒有堆砌一座瑤池的白銀
白銀不是仙人所愛
仙人愛的
是海的浴缸
◎ 落日列車
脫開玉米地，脫開四平曠野
像箭簇鑲入祖國胸腔
晚秋只是個季節
只是一大片隱匿骨頭的玉米地
落日只是吞噬殘痕的
一塊石頭，被晃蕩的山脊扔來扔去
◎ 一場雪，澆白了三千年漢地
秋風到，我喝下風，大雪到
我喝下雪，雪是天空的淚水，是我
身體里的天空
是覆蓋三千年的一張銹網
是烈火燃燼的日暮和沉埋于雪下的
兵馬俑與祖輩
是光的陶件與黑暗的燒制者，是
天空垂下的
一個不化的籠子
◎ 風吹盛京
吹崇政殿的四百年，吹
蒼天古柏，吹毫無悲喜的杏葉
此季無雪
孤獨的天空鋪滿帝王的顏色
羊群一樣的游人，順著塵世窄道
突入長廊深院，搶位擺拍
做皇帝，扮妃子
我以銅獅塑身，咽下時光之痛
把喧嘩裝進手機里，丟下
斜陽撕碎的身影和
一座城的空
簡介：劉合軍，詩壇壹周詩刊社社長兼主編，中華文學旅游詩歌委員會首屇輪值主席，中國大灣區詩匯副主席，珠海市詩歌學會副會長，出版個人專著《劉合軍漢英詩集》《一寸人間》《銹蝕的鎖孔》《丟失的鑰匙》等詩歌集十三部，主編《詩壇-2018》《詩壇-2019》《詩壇-2020》習作叁千多首，部分作品在國內外多種文學刊物發表，獲獎若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