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湖北的清晨,是被一碗熱干面的香氣喚醒的,也是被一杯早酒的醇香浸透的。當北方人還在夢鄉與豆漿油條纏綿時,湖北的街頭巷尾已浮起早酒的霧——那是米酒的甜、黃酒的醇、白酒的烈,混著鹵菜的香、油炸的脆、炒粉的暖,在晨霧里織成一張熱氣騰騰的網,網住湖北人骨子里的煙火氣與江湖味。
早酒:不是“酒局”,是“日子的開場白”
湖北人喝早酒,喝的不是“醉”,是“醒”——醒的是脾胃,醒的是精神,醒的是對日子的熱乎勁兒。
在荊州沙市的“大賽巷”,天剛蒙蒙亮,老茶館的竹簾就被掀開,竹桌竹椅“吱呀”排開,煤爐上的銅壺“咕嘟咕嘟”冒著白汽。穿藍布衫的老茶客踱進來,熟門熟路地喊:“老板,來碗早酒,配盤鹵牛肉、一碟炸藕夾!”老板應一聲,從陶壇里舀出琥珀色的黃酒,注進粗瓷碗,酒液晃著細碎的金光,像把晨霧揉進了碗里。
早酒的“早”,是相對于“晚酒”而言。湖北人愛酒,卻不沉迷夜宴的喧囂,偏要在一天最清亮的時候,用一杯酒給日子“墊個底”。正如漢口老街的酒友說的:“早上不喝兩口,渾身不得勁,干活沒力氣,說話沒底氣。”這“不得勁”,是湖北人對生活最樸素的感知——早酒不是消遣,是日子的“開場白”,是平凡生活里的一種“儀式感”。
酒與菜:煙火里的“湖北脾氣”
湖北早酒的妙處,在“酒菜一味”。酒是引子,菜是主角,二者在晨霧里碰撞出最地道的湖北脾氣。
酒有百態,各有脾性。武漢人愛喝“糊米酒”,糯米發酵的甜酒里滾著湯圓、糍粑,撒把桂花,喝得軟糯溫潤,像江漢平原的性子;荊州人鐘情“黃酒”,用糯米、酒曲慢慢釀,酒色如蜜,入口微醺,配著鹵味最是熨帖;宜昌、恩施的山里人則偏愛“包谷酒”,玉米釀的烈酒,辛辣中帶著谷物的焦香,一口下去,像喝了口山風,夠勁!還有“白云邊”“稻花香”這類地產白酒,在早酒攤上也常見,老酒客抿一小口,咂咂嘴:“這酒,有湖北的筋骨。”
菜有講究,全是“下酒魂”。早酒的菜,不必山珍海味,但要“接地氣、夠味兒”。鹵菜是頂梁柱:鹵牛肉切得薄如紙,鹵藕片浸飽了醬汁,鹵雞爪燉得軟糯脫骨,咬一口,鹵香混著酒香在嘴里炸開;油炸貨是“點睛筆”:炸藕夾外酥里嫩,藕香裹著肉香;炸春卷皮脆餡鮮,咬開還冒熱氣;炒粉炒面是“暖胃劑”:米粉炒得油亮,撒把蔥花,配酒解膩又管飽。在襄陽的早酒攤,還能見到“黃酒煮蛋”“姜絲米酒”,甜中帶辣,驅寒又開胃——湖北人喝早酒,吃的從來不是“排場”,是“實在”。
人聚人散:早酒攤是“江湖的縮影”
早酒攤,是湖北最鮮活的“江湖”。
在孝感的“河口早市”,碼頭的老船工、菜市場的販子、退休的老教師擠在一張桌,酒碗碰著碗,說著家長里短:“老張,你家孫子考上重點了吧?”“李姐,今早的魚新鮮,給我留兩條!”酒酣耳熱時,有人扯開嗓子唱兩句漢劇,有人拍著桌子講“當年闖碼頭”的故事,連賣鹵菜的老板都湊過來搭話:“我這鹵料,傳了三代,配你們的早酒,絕了!”
早酒攤的“江湖”,沒有高低貴賤。穿西裝的白領可能和蹬三輪的師傅同桌,退休干部也許和打工的年輕人碰杯。酒是媒介,把不同的人拉進同一個熱氣騰騰的圓里。正如宜昌一位老酒客說的:“早酒攤就像個‘小社會’,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碗,隔閡沒了,人情就濃了。”
這“人情”,是湖北人刻在骨子里的“熱乎”。早酒攤的老板記得每個老客的口味:“王伯要黃酒兌點水,李嬸愛吃辣藕片”;酒友們互相搭把手:這家缺斤少兩,那桌會喊“老板算我的”;就連陌生人,喝著喝著也能熟絡起來——“來,碰一個,都是湖北老鄉!”
變遷與堅守:早酒里的“湖北精神”
如今的湖北,早酒也在變:連鎖早酒店裝上了空調,外賣平臺能送“早酒套餐”,年輕人開始用精釀啤酒配鹵菜。但不變的,是那份“熱乎勁兒”。
在武漢的“戶部巷”,老字號“老通城”的早酒檔依然排著隊,老師傅守著煤爐煮黃酒,說:“機器煮的酒沒魂,還是要慢火熬。”在荊州的“洋碼頭”,老船工的后代開了家“江灘早酒”,特意保留了木桌竹椅,墻上掛著老船票、舊船槳,“要讓年輕人知道,爺爺輩的早酒,是這個味兒”。
湖北人喝早酒,喝的是一種“活著的狀態”——不刻意講究,不裝模作樣,用最樸素的方式,把平凡的日子過出滋味。這滋味,是米酒的甜、鹵菜的香,是酒友的笑、晨霧的暖,更是湖北人“不服周”(不服輸)、重人情、愛生活的精神底色。
我在漢口江灘的早酒攤坐了坐。晨霧散了,陽光灑在酒碗里,酒液晃著金光。鄰桌的大叔拍我肩膀:“來,喝口黃酒,嘗嘗我們湖北的早酒!”我端起碗,酒香混著江風涌進喉嚨。早酒不是酒,是湖北人用煙火為墨,以江湖為箋,一筆一畫,寫的都是“活著真好”。
湖北的早酒,是晨霧里的江湖,是煙火中的詩,是每個湖北人心里,那口最暖的“家鄉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