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肩頭覆滿異域的雪趕路，
偶然并肩時，
體溫曾交換薄霧。
晴空下的麥田永遠晃動，
那是最初被風梳理的金色骨骼。
如今我的行囊漸漸滿溢，
裝進年久失修的鐘擺、契約的碎屑，
以及不斷增生的，
沉默的緯度。
我們確鑿是不完整的球體，
在滾動中磨損，
尋找傳說中的榫卯。
直到某夜煙火同時映亮側(cè)臉，
碎光里瞥見自身缺失的弧線——
原來圓本身就在旋轉(zhuǎn)中形成，
卻總在觸碰的瞬間，
開始新的坍縮。
車轍在泥濘里重復篆刻深秋，
當年輕苔蘚從眉峰褪去，
雙肩就長出隱形的扁擔：
一端挑著持續(xù)鈣化的昨日，
一端挑著持續(xù)結(jié)晶的明日。
而中央凹陷處，
懸著漸漸平靜的
正在不斷失去分量的暖意。
離別學會在暗處自己生長，
像孩子褪去稚嫩五官，
它已擁有成人疏朗的輪廓。
不必再借驟雨掩飾淚水，
候鳥早教會我們季候的語法：
啟程與歸巢都是同一種平衡，
且讓行囊收納不同方向的云。
我終于習慣在紙頁間建筑回音壁，
讓墨水順著往事裂隙滲透。
文字是另一種體溫，
在句讀停頓處生出絨羽。
當我寫下「菜市場青椒的褶皺」，
清晨的光便重新爬上砧板；
當我寫下「背包拉鏈的猶豫」，
玄關(guān)就積滿未拆封的夕照。
此刻你正成為候鳥的注釋，
在車窗外漸稠的暮色里融化。
街道消化背影如同消解霜，
我轉(zhuǎn)身走向自身的人海。
我們之間那捆細韌的蛛絲，
原是歲月紡就的、透明的櫓。
在劃動中測量永恒的，
其實是不斷拉長又縮短的，
纖弱的航路。
所有離別都是種子的飛行，
有的落向巖縫，
有的飄入銀河。
當某天我們洗凈所有季節(jié)，
在街角認出彼此眼里的，
靜默的航標燈，
那時肩頭新雪將同時揚起——
飄成無數(shù)張透明的重逢通知單，
緩緩降落在，
初遇時那片未經(jīng)修剪的晴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