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聚攏成云翳時,
我看見剪刀游入暮色底部,
剪斷一具透明的行李。
有人擦拭我陷落的穹頂,
在河床末端種下不會折返的鈴音。
我們確曾這樣演習分離:
在各自掌心寫滿驛站,
說下一處驛站再重逢吧,
然后持續,持續的失憶。
十年其實只是羊水在倒流,
我計算你學會啼哭的日期,
計算你搬動星座的動靜。
童車在客廳里長出根須,
你忽然握緊奶瓶,
忽然松開我衣襟。
學步帶松開整個夏季的蟬鳴,
小書包吞下變寬的樓梯,
當我俯身想抱住那陣風,
只觸到你漸漸延長的支流。
后來你的影子開始蔓延,
后來我們的鞋互換印記。
我總在盆中打撈那雙更小的月亮,
總在推空了的童車把手上,
摸到正在發芽的寂靜。
輔食糊化在舊碗里,
昨日扎辮子的手還在半空懸著,
搖籃曲卡在某節音階,
像未拆封的地址。
原諒我當過糟糕的園丁,
我曾用戒尺修剪朝露,
用呵斥澆灌夜晚。
但你捧出彩虹編織的手串,
用剝蝦的手勢拆解烏云,
寫“辛苦”二字時,
墨水忽然變得柔軟。
如今你開始搬運光的碎片,
洗碗槽泛起瓷器的細浪,
拖把在轉角畫下弧形的虹。
我們成為對稱的漿果,
在電子秤上傳遞甜味。
那次你遞來記作業的小冊子,
紙頁間抖出蝴蝶的幼年期。
當荊棘在試卷背面開花,
你學會了用橡皮,
輕輕擦去雷聲的形狀。
我也學會在風暴眼里垂下絲線,
等沉默結成果實時,
再伸手接住所有墜落的音節。
來,讓我們合掌確認這段根脈:
如果沙粒記得海,
如果臍帶記得暖流的方向,
如果穿過的每雙鞋,
都暗藏通往子宮的地圖。
請收下這個滲水的比喻吧——
哪怕所有花園都聲稱,
擁有相同的春天。
只有你顫動的刺尖,
丈量過我全部的年輪。
只有你花瓣背面,
那淡得看不見的印記,
才是神,曾在我腹中,
輕輕吹氣的證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