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突然站立在懸崖的鋒刃
向后退縮與向前傾墜
二者都是真實的——
崖壁上凝固的液態,
有孩童用指腹試探刻度,
風在觀測兩種本能的濕度。
起跳時空氣突然柔軟,
下墜過程閃現羊水的光澤;
當腳跟重踩崖脊線,
巖石的脊椎傳導
地底巖漿古老的脈搏,
退卻也會讓落葉
獲得向上的呼嘯。
我們被折疊在晝夜的夾層:
表格喂養打印機,指紋
滲透防盜門的寒峻。但光
總在卯時解開第一顆紐扣,
穿過窗欞,在亞麻桌布上
攤開溫熱的鷓鴣蛋。
家人的絮語如蜜漬青梅,
沉在陶罐底的契約,
準時抵達的工資流向,
變成書籍扉頁上的野葵。
當瓷碗捧出薄霧,
骨節逐一卸下白晝的鎧甲,
枕頭便隆起連綿的丘陵。
每個領域都有專屬的季候風——
政客在鎂光燈下會失靈語法,
學者的方程式在車間結霜。
我們攜帶盛產淤青的柔軟,
卻也有熔鑄光芒的脈礦。
不必收集全世界的鑰匙,
只深挖自己體內的礦脈,
讓潛能找到通往瀑布的
那個陡坡。
成年后學會了
把詞語含在舌尖焐熱:
溝通時預留三分暖氣,
拒絕時保留絲絨的厚度。
讓每個句子都長出根系,
擁抱時形成共震的樹心。
所謂權力不過是信任
在暗處開出的雙生花。
至于那些裝滿天色與琴譜的
書包,該漏些風進來,
漏進蝶翅振落的金粉,
漏進紙船啟航的漣漪。
孩子撕碎時間時,
光斑在鋸齒邊緣起舞。
別驚擾泥土中的絮語——
所有創造都始于
指縫間漏下的那束光。
我們終究不是
懸崖的永久居民。
當生的觸須探入巖縫,
便有蕨類蜷曲的春天
從裂縫溢出。
每一粒輾轉的沙礫,
都記得自己曾是星辰的胚胎。
在溫潤的黑暗里,
無數次險峻的抉擇,
都化為陶甕腹部的弧度。
而漫游于晨昏的我們,
持續收集零散的晴日,
像縫合補綴的衣裳。
無數相似的顫動,
正沿著地脈傳遞——
在某個未命名的緯度,
所有險峰都將緩慢
降落為可以擁抱的形態。
那時懸崖將開口吟唱,
每個在鋒刃上
保持站立的身影,
都是人類獻給平衡的
漫長史詩里,
一個正在呼吸的韻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