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曉洋
今年冬天，許多人退掉了飛往北海道的機票，卻沒放下泡溫泉的執念。大家開始在社交媒體上發求助帖：國內有沒有掛流、環境干凈點的溫泉？最好是有點感覺的那種。
提問能細到這個程度，很可能要么是被城市周邊的“鍋爐水度假村”傷過心，要么是陷到“頂級溫泉體驗在海外”的信息繭房里。
△長白山聚龍溫泉，滿足許多人在冰天雪地里泡溫泉的想象。（圖/視覺中國）
其實，中國的溫泉遠比許多人想象的豐富。據官方統計，中國已探明的溫泉多達5000多處。如果每天換一個地方泡，也要花上至少13年。它們沉在山谷、縣城和村落，不鋪廣告，不刷流量，悄悄散落在日常地圖之外。
特別愛泡溫泉的人，已不走常規路線。有朋友自稱“溫泉主理人”，周末不是約飯，而是問“要不要去探個泉”；還有人為了傳說中的野溫泉，驅車三四百公里，翻山越野去尋找。泡遍全國300多個溫泉的旅游博主“溫泉研究員”就是其中之一。
重新認識中國溫泉
“溫泉研究員”做了十多年的溫泉行業咨詢，跑項目、看泉眼、做評估，對11種泉質有專業的敏感度。他甚至開發過溫泉水護膚產品，一眼看穿售價百元的泉水噴霧本質。
離開行業后，研究員想繼續把時間花在溫泉上。有一天刷到新聞，說日本有人11年泡了3000多次溫泉，打破了世界紀錄。這新聞讓他心頭一動，開始了“一人一車泡千個溫泉”的計劃。
△溫泉研究員的“1000個溫泉挑戰”頁面。（圖/小紅書截圖）
他把車一路開向云貴川藏，短短一年時間里，就已泡了300多個溫泉。從云南鄉村到四川山谷，再到西藏的高海拔荒原，山勢、地熱和民俗交織在一起，中國溫泉的多樣性在他眼前慢慢鋪開。
倘若單單為了一汪天然熱水，很少人會專程穿州過省。但如果是自駕途中遇見一處有特色的溫泉，那可是件錦上添花的樂事。四川巴塘縣波戈溪野泉，恰好藏在318國道附近。研究員親測，發現常用的兩個導航軟件都會把路導錯，得找當地人問路才能找到準確的位置。
△左邊河流，右邊泡池，研究員夸這里“親水氛圍不錯”。（圖/@溫泉研究員）
這野溫泉的泡池緊貼薄荷綠的奔涌河流，熱與冷只差一個跨步。泉水從巖縫里直接冒出來，37℃左右，剛好貼著體溫。當你把身體沉進泉水，密集的氣泡就會貼上皮膚，仿佛一層薄紗包裹。
研究員感慨，自己在國內已泡了超過300個溫泉，但碳酸泉質的僅有10個左右。這么稀少的溫泉，卻在繁忙的國道旁免費開放。
△天然氣泡水。（圖/@溫泉研究員）
有些溫泉無法開車抵達。云南保山擺老塘的“變色泉”藏于山谷保護區里，進入前需向管理部門申請，經由本地人帶路，再穿越森林走兩個多小時才能抵達。
因著天氣陰晴、溫濕度等因素，泉水的顏色會從透明、奶白、乳藍、粉紅、墨綠乃至墨黑之間自由切換，仿似森林精靈的巨型調色盤。在這里泡湯仿佛一頭扎進液態彩虹里，而巖石上的泉華如羽毛般蕩漾，看一會兒就讓人出神了。
△擺老塘“變色泉”位于兩河交匯的山谷里。（圖/@溫泉研究員）
更壯觀的溫泉，則涌流在高原上。達榮溫泉位于西藏日喀則仲巴縣，海拔4700多米。研究員說這是“最艱難、最神圣、最震撼”的一片溫泉。越野車在荒原上走走停停，路邊偶爾出現野馬和野牛。車子陷在沙地，只能下車徒步。爬石坡、過草地、蹚水，最后沿著狹窄的山路一點點靠近溫泉。
△通往達榮溫泉的羊腸小道。（圖/@溫泉研究員）
走到近前，一大片蒸騰的水面突然出現在眼前。上百個泉眼散落在臺地上，泉水或靜或沸，有些噴射到四五米高?？諝獗徽羝械梦⑽l白，像是站在地球脈動的中央。有粉絲留言評論：“這是徒步探險級別，溫泉倒是其次。”
△達榮溫泉里的一個泉眼噴發。（圖/@溫泉研究員）
盡管還沒泡遍1000個溫泉，研究員已親身感受到中國大地上的溫泉實在太豐富，而人們對溫泉的誤解也實在有點深。
我們誤解溫泉很久了
許多人泡溫泉時，只要聞不到嗆鼻的硫磺味，都會懷疑自己泡的不是真溫泉，而是“鍋爐水”。這種誤解非常普遍。畢竟，以前新聞里不時報道一些城市水療中心、湯館會打著溫泉的旗號擦邊。
溫泉研究員經過調研發現：“國內90%以上是真溫泉?！逼鋵?，國家對溫泉的定義是十分明晰的。無論是自然涌出還是人工挖掘，只要出水溫度超過25℃并且含有至少一種對人體有益的礦物元素，那就是溫泉。
△真溫泉比印象中要常見。（圖/圖蟲創意）
嗆鼻的硫磺泉，只能算溫泉界的路人甲；沒有味道的小透明，更可能是溫泉泉質的稀罕貨。溫泉泉質是對溫泉水化學成分的統稱，包括主要礦物質類型、礦化度及是否含有特殊成分，是區分不同溫泉療效與體驗的核心指標。
比如，無色無味的偏硅酸泉，泡完皮膚像上了個柔焦濾鏡；看上去普通的硫酸鈣泉，對濕疹、皮炎等皮膚問題有輔助療效；含有微量放射性元素的氡溫泉，具有緩解關節痛和放松神經等輔助療效。
國外赫赫有名的泉質，在國內基本都能找到同款，只是國內還沒抓住起名藝術的精髓。偏硅酸泉在國內不會被包裝成“美人湯”，鐵泉不叫“金湯”，氡泉也不會被叫成“返老還童湯”。
△四川廣元一家酒店天臺就有“金湯”。（圖/@溫泉研究員）
除了溫泉泉質屬性外，溫泉水的使用方式也是反直覺的。很多人天生相信“水不斷流出流入”的掛流池更衛生，而“循環池”聽上去像“別人泡過的水再倒回來”，不夠放心。但在行業內，判斷衛生的關鍵因素，其實是換水率。
所謂的掛流，在國內也叫做“直供直排”，泉水用完就排走的意思。根據行業測算，直供直排溫泉里平均一個人泡一次要消耗至少1.5噸溫泉水，而循環處理做得好的話，只需0.4噸水，不到前者的1/4。
△換一大池溫泉水，得要多少噸溫泉水呢？（圖/圖蟲創意）
做過小學“注水排水”數學題的朋友都能明白，如果泉眼出水量不夠大，直供直排溫泉的注水速度可能跟不上排水速度，不見得更干凈。
而循環系統通常經過過濾、殺菌、消毒等操作，泉水的衛生情況更穩定。研究員去歐洲調研時發現，當地幾乎所有商業溫泉都采用循環系統，因為更可控、更可量化。
很多人看到“五星溫泉”，會以為那就是最頂級的溫泉了。但在行業內部，星級主要評硬件、服務、管理，與泉質好壞并不直接相關?！叭绻考覝厝及讶|檢測報告、出水方式、換水率明明白白貼出來，普通人泡溫泉也就更放心了?！?/p>
讓溫泉回歸到日常
泡溫泉這件事，在中國從不是簡單的“去一個地方”，而更像是進入一種生活方式。
在云南，散落在村里的溫泉自帶煙火氣。
大理彌渡縣的夾石洞溫泉，沒有任何商業包裝。村道旁的溫泉池子，當地人會殺雞宰鵝、洗菜淘米。當地溫泉水偏堿性，用來洗碗能把油污洗得干干凈凈。村子另一頭的溫泉池是泡腳專用，村里的老人習慣一邊泡腳，一邊跟鄉親閑話家常。
△夾石洞村里的溫泉上環繞著煙火氣。(圖/@溫泉研究員）
由于泉在山野，便形成了一套鄉規民約。
云南石瓢溫泉沿山分布著多種泡池，免費向人們開放。有些洞穴的小泡池，只有一人空間。當地人會把衣服掛在入口。如果掛著女性衣服，表示里面是女客，男性止步，相反的也成立。洞口沒有一塊牌子寫著規矩，當地人卻默契遵守。溫泉資源有限，空間不大，彼此體諒，就是最樸素的文明。
在西藏的許多地方泡溫泉，還能感受到回歸自然、尊崇大地的儀式感。抵達達榮溫泉前的一個山坡時，帶路的藏人會彎腰擺放瑪尼堆；到了溫泉跟前，五體投地跪拜，再請一杯溫泉水飲用：當地人將對自然的敬意，傾注于咕嚕冒出的泉水中。
△西藏阿里札達縣，象泉河畔曲龍村穹窿銀城旁的野生溫泉。（圖/視覺中國）
研究員在香格里拉的溫泉里，曾遇到一位退休卡車司機。這位老司機十幾年來每周都會泡兩次溫泉。他自豪地說自己的腰椎老毛病，就是靠溫泉給治好的。類似的“溫泉故事”版本有所不同，但內核總是驚人地相似。
泉水的溫度、空氣的味道、腳邊的碎石、山上的影子，這些都在提醒人們：溫泉從不只是泡個熱水澡，更是人類觸摸地球脈搏的古老方式。無論是城市周邊的溫泉，還是山谷里的溫泉，都能讓人疲累的肩膀放松下來，安靜傾聽自己的呼吸。
中國溫泉資源豐盛。人們樂于翻山越嶺去泡一池熱水，或許不是為了更美的風景，而是為了在越來越忙的生活里，尋回一個親近自然、治愈自己的機會。
（除署名外，本文圖片均由受訪者供圖）
編輯：曾寶氣；校對：遇見；排版：土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