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服裝店客服小林盯著屏幕上那張“破損”連衣裙的照片,越看越覺得不對勁。破洞邊緣的光影與整件衣服完全不搭,像是硬生生貼上去的補丁。
她讓買家換個角度拍視頻,對方直接拒絕,理由是“手機沒電了”。
這已經是本周第七起類似案例,小林突然意識到:那些曾經需要真刀真槍動手腳的“職業差評師”,現在只需要一臺電腦和一個AI工具,就能完成一次完美的敲詐。

這不是個案。從新鮮水果被P成發霉爛果,到完好皮鞋被合成出開膠掉漆,AI技術正在以一種始料未及的方式,成為“羊毛黨”手中的新型武器。
那些本該用來提升創作效率、改善生活品質的智能工具,如今卻淪為了批量制造虛假證據的流水線。
一、288元買來的“致富經”
在某社交平臺的私密群組里,一位自稱“師傅”的用戶正在兜售他的“獨家教程”。
288元的學費,承諾教會你如何用AI生成逼真的商品瑕疵圖,如何挑選最容易得手的商品類目,甚至還附贈“話術模板”和“平臺規則漏洞解析”。
他曬出的學員“戰績”觸目驚心:單個賬號累計退款2000元,成功率高達80%。
這套灰色產業鏈的運作邏輯簡單粗暴:瞄準百元以內的小額商品,利用商家“維權成本高于損失金額”的心理,批量發起僅退款申請。

一件39元的T恤、一盒68元的面膜、一雙89元的襪子——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單,在規?;僮飨?,卻能為“羊毛黨”帶來可觀收益。
而商家呢?每一次被迫退款,不僅損失貨款,還要倒貼運費和平臺扣點,真正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更可怕的是技術門檻的消失。過去想要偽造商品瑕疵,至少還需要一定的PS技術和審美能力。現在只需要在AI工具里輸入“給這雙鞋加上開膠效果”,幾秒鐘后,一張足以以假亂真的圖片就生成了。
有些人甚至連水印都懶得處理,直接把帶著“AI生成”標識的圖片發給客服,這種明目張膽的囂張,讓人既憤怒又無奈。
二、攻防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面對這場技術驅動的敲詐游戲,各方都在尋找應對之策。部分AI平臺已經開始在服務協議中增加限制條款,當用戶輸入“損壞商品”“制造瑕疵”等敏感指令時,系統會自動拒絕執行。
但這種防御手段終究是被動的——指令稍作變通,比如改成“展示商品使用后的自然磨損”,AI依然會乖乖執行。

商家這邊的應對更加實際:要求多角度視頻驗證,取消“僅退款”選項,所有質量爭議一律走“退貨退款”流程。
有經驗的客服甚至總結出了一套“AI假圖識別指南”:看光影是否一致,看邊緣是否有生成痕跡,看瑕疵位置是否符合物理常識。
但這種人工識別既耗時又耗力,對于日均處理上百個售后申請的客服團隊來說,無異于杯水車薪。
平臺方面的態度則更加微妙。今年4月,多個電商平臺宣布全面取消“僅退款”功能,將退款決定權交還給商家。
這個看似公平的調整,實際上是在承認:當初為了改善消費體驗而設計的便利機制,在技術濫用面前已經徹底失控。
那些本該被震懾的劣質商家還沒來得及感受壓力,誠信經營的商家卻先被“羊毛黨”薅得遍體鱗傷。
三、法律的牙齒夠鋒利嗎?
從法律層面看,這種行為的性質其實很清晰。
用AI偽造商品瑕疵圖片申請退款,屬于典型的民事欺詐;如果累計金額達到3000元,就構成詐騙罪,可能面臨刑事責任。單次金額不足3000元的,也可能被處以行政拘留和罰款。

但問題在于,法律的威懾力在小額高頻的敲詐模式面前顯得力不從心。
一個“羊毛黨”用十個賬號分別騙取200元,總金額2000元,既不夠刑事立案標準,商家也很難為了幾百塊錢去走漫長的維權流程。
更何況,取證本身就是個難題——如何證明那張圖片是AI生成的?如何證明買家存在主觀惡意?這些技術性問題,往往讓商家在投訴階段就選擇了放棄。
有律師建議商家要求買家提供多角度照片和視頻證據,平臺則可以通過AI識別工具檢測圖片真偽,建立“黑名單”制度限制惡意用戶。
這些措施聽起來很美好,但實際操作中卻充滿了博弈:買家可以拒絕提供視頻,平臺的識別工具永遠落后于造假技術的迭代,而“黑名單”制度又可能誤傷正常維權的消費者。
四、技術中立的神話破滅了
這場鬧劇最諷刺的地方在于,AI技術本身是中立的,但它被濫用的速度遠遠超過了我們建立規則的速度。

當初開發這些圖像生成工具的工程師們,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作品會被用來批量制造虛假證據,成為電商敲詐的幫兇。
更深層的問題是,這種技術濫用暴露出的,是整個電商生態在信任機制上的脆弱?!皟H退款”功能的初衷是保護消費者,但當這種保護被異化為敲詐工具時,受傷的不僅是商家,還有那些真正需要維權的消費者——因為商家會變得更加謹慎和防備,正常的售后流程會變得更加繁瑣。
當曾經那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簡單時代,變成如今的電商江湖,信任成了最昂貴的奢侈品。
技術可以偽造圖片,但偽造不了人心;平臺可以修改規則,但修復不了已經破裂的信任關系。當“羊毛黨”們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聰明才智”時,他們大概不會意識到,自己正在親手摧毀一個曾經讓所有人受益的商業生態。
那些288元買來的“致富經”,最終的代價可能是整個行業為此付出的信任成本。而這個成本,終究會以某種方式,轉嫁到每一個參與者身上——包括那些自以為占了便宜的“羊毛黨”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