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老師,孔子最感人的地方,是一視同仁——這個“一視同仁”,可以理解為廣為人知的“有教無類”,但遠不止于此。
“有教無類”,意思是各色人等都有機會接受教育。這的確是孔子時代最偉大的突破??鬃邮遣皇菤v史上第一個敞開大門、讓平民百姓都擁有學習知識機會的人,還有爭議,因為當時并不只有孔子開辦私學。但孔子辦得最為成功,這一點無爭議;“教育權被貴族壟斷”的局面被打破,始于春秋,這一點也無爭議。
在孔子之前,平民沒有受教育的權利,教育權、讀書權被壟斷在貴族手里。這種局面,最初是由物質條件決定的。夏商周時期,乃至后來的秦漢,讀書、識字都是件奢侈的事情。沒辦法,書太貴,也太笨重了。司馬遷的《史記》,現在不過是一本厚點兒的書而已,但在西漢,卻要騰出專門的屋子保存,地方小了根本放不下。別說貴重的布帛,窮人家就算想搞到那么多竹簡都不容易。西漢尚且如此,春秋之前的情況就更可想而知了。
書是知識最重要的載體。沒有書,學習知識就變得困難。艱苦的物質條件,讓平民幾乎沒有學習知識、接受教育的可能。而在統治者看來,這種可能性不僅沒有,而且連必要性都沒有了。尊卑觀念的主導之下,平民、窮人自然而然地喪失了受教育的權利。讀書人非富即貴,一個窮人拿起竹簡,很容易被視作異類。
這種狀態,在思想百花齊放的春秋時期終于被打破,從而孕育了孔子“有教無類”這一革命式的教育思想,非常了不起。孔子固然是站在了時代的肩膀之上,讓人足夠崇敬、足夠震撼。
“有教無類”是孔子教育思想中最可貴之處,卻不是最感人之處。時代發展到今天,“有教無類”早已成為現實,受教育權已經相對公平,我們便不容易被它打動了。這時候,打動我們的是更加具體的“一視同仁”:在孔子眼中,只有學生之分,沒有貧富貴賤之別。這實在太可貴了——尤其放在今天。
只要年滿15歲且愿意上學的學生,都可以成為孔門弟子。進來的學生,差別很大。有的富可敵國,有的窮得叮當響;有王子王孫,更有落魄平民。這是很考驗老師的素質的。自我反思一下,筆者做得就不夠好,見了權貴、富豪,畢恭畢敬(雖然沒那么勢利眼);見了窮光蛋,心情立馬放松——都一樣窮,還分啥彼此呀!
孔子顯然不是這樣的。子貢是學生里面最富裕的,孔子并不阻止他經商致富,不眼饞,更不心虛,泰然自若。更不會因為他的富,就對他多加褒揚——除非因為學業。與此同理,學生再窮,孔子也不會加以歧視:只要你學業好,老師必定褒獎,比如顏淵。
《論語?公冶長》中有段對話,非常有意思。孔子問學生里最富的子貢:“你和顏淵比,怎么樣???”這是明知故問,子貢也明白,連忙回答:“我哪敢和他比啊,顏淵聽到一就能知道十,我聽到一頂多知道二?!弊迂曔€是有點兒自負的,“聞一知二”,也算觸類旁通、聰慧異常。可他和顏淵比,差距大了——顏淵“聞一知十”。
如果這是平常的兩名學生,互相評價,似乎沒什么好說的。問題是,你想象一下這個場景:一名學生富可敵國,班里最富;另一名學生破衣爛衫、食不果腹,班里最窮;那個最富的,卻偏偏崇敬那個最窮的。
你的班級會出現這樣溫馨和諧的場景嗎?
更重要的是,孔子聽了子貢的回答后,淡淡地說:“是啊,你不如他。不僅你,為師我也不如他啊?!?/p>
這是何等境界?僅僅是因為顏淵聰明睿智嗎?我認為不全是。如果不是遇到一位一視同仁的師長,顏淵會被同學們如此尊崇嗎?如果不是遇到孔子,他再聰明睿智,恐怕也會被同學們歧視的眼光吞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