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半月談內部版》2025年第12期內容
終場哨響，記分牌定格。11月1日晚間，一場名為“蘇超”的江蘇省城市足球聯賽落下帷幕。屏幕前萬千目光與現場此起彼伏的吶喊聲浪交織共振，在這一刻匯聚出群眾體育直抵人心的力量。
為什么一場省級足球聯賽的熱度超過部分職業賽事？或許，我們可以跳出體育的框架，重新審視其背后的經濟學邏輯。
從一項區域性足球賽事，躍升為全國矚目的文旅現象，“蘇超”以場均2.8萬人觀賽、線上直播觀看人次超20億的現象級表現，樹立起2025年中國業余體育賽事的新標桿。從賽事初期組織方“擔心2000個座位坐不滿”，到后期帶動江蘇全域多場景消費超380億元，這場以“城市榮耀，綠茵爭鋒”為主題的群眾賽事，不僅展現了賽事經濟的魅力，更是一場人文經濟學的生動實踐。
11月1日，“蘇超”決賽現場 季春鵬 攝
群眾體育賽事的經濟價值，首先體現在對“注意力資源”的重新配置上。“蘇超”聯賽通過“半職業化”的規則設計和低票價策略，構建了低門檻參與機制。在情感層面，“蘇超”通過提供合法、健康且充滿激情的情緒釋放渠道，使每一場勝利、每一個積分、每一個進球都能在群眾中引發強烈的共鳴與感染。數萬人因共同的情感聯結聚集于同一時空，這種聚集以足球為載體，將地域認同、情感共鳴與社交需求整合為復合型消費產品，推動消費者從“看客”向“參與者”轉換，進而實現觀賽行為從“消費產品”（購買觀賞權）向“消費體驗”（獲得身份認同的情感收益）轉變。
這一轉變重構了消費場景。傳統體育賽事依賴門票、轉播權等單一收入，而“蘇超”通過“賽事IP（知識產權）+文旅聯動+衍生消費”的模式，將流量轉化為全域消費動能：從賽前的“觀賽套餐”預訂，到賽中的周邊文創購買，再到賽后的城市文旅打卡，形成了“1+N”的消費閉環。真正將每一個“比賽日”轉化為“打卡日”“旅游節”和“嘉年華”。這種模式印證了一個規律：當消費從功能滿足轉向情感滿足，文體產業便具備了撬動萬億市場的潛力。
江蘇“萬億級”城市數量位居全國之首，其下轄13個地級市在經濟上你追我趕、各具特色、誰也不服誰的競爭態勢，被調侃為“十三太保”或是“散裝江蘇”。而“蘇超”正是發軔于這種“散裝”布局中，各城市在賽事中也展現了差異化策略：有的城市深耕青訓體系塑造專業形象，有的借助文化符號強化辨識度，有的則通過公共服務提升觀賽體驗……更深遠的意義在于，“蘇超”通過“一城一隊”的設置，將足球與城市認同緊密相連，激活了市民對家鄉的集體榮譽感，也讓“散裝江蘇”變成了“整裝合力”。賽事打破了行政壁壘，推動了要素的跨區域流動：高鐵兩小時通達的交通網絡，讓球迷“為一場球奔赴一座城”；統一的賽事IP，讓城市文旅資源形成“品牌矩陣”；而“玩梗”文化的傳播，更讓區域差異轉化為互補優勢。這種“賽事搭臺、經濟唱戲”的模式，以文化認同為紐帶，讓城市從“單打獨斗”轉向“協同共贏”，為長三角一體化提供了鮮活的民間樣本。
有人說，“蘇超”讓我們看到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良性互動——政府重在搭建平臺、制定規則、提供公共服務，而將具體的運營、創新交給市場。這種“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互動方式，讓政府把更多精力放在營商環境優化上，而非具體項目指揮上，讓市場的創新活力與創造力得以蓬勃涌現，這正是賽事可持續發展的根本動力。
“蘇超”賽事帶動江蘇省體育服務業快速發展。江蘇省統計局數據顯示，2025年1~8月全省規模以上體育服務業營業收入同比增長13.0%，其中體育組織因賽事運營、活動策劃等業務增速明顯，同比增速高達27.9%，體育場地設施管理同比增長10.0%。
事實上，“蘇超”并不是偶發現象。中國很多地方都有像“蘇超”一樣的氛圍和基礎，只是還沒有被充分發掘和看到而已。繼“蘇超”火爆出圈后，各地紛紛掀起了“賽事熱潮”，比如河南的“豫超”、廣東的“粵超”、四川的“川超”、江西的“贛超”、浙江的“浙BA”等。而國家也及時送上政策“暖風”：今年印發的《提振消費專項行動方案》明確要求，“擴大文體旅游消費”，并“支持各地增加優質運動項目和特色體育賽事供給”；9月4日，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釋放體育消費潛力進一步推進體育產業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其中明確提到要“鼓勵舉辦區域性體育賽事活動”，“支持新興體育項目賽事活動健康規范開展”。可以看出，自下而上，從民間到政府，正在形成一個共識——文體賽事或將成為中國發展服務消費的重要抓手。
當然，也需要看到，盡管文體賽事潛力巨大，但“一擁而上”、盲目擴張也可能引發同質化競爭等問題。如何避免同質化競爭？如何實現賽事IP可持續運營？如何讓文體消費成為內需增長的“穩定器”？更進一步追問，可以看到，“蘇超”現象最終指向人文經濟學的核心命題：經濟發展的根本目的是人的全面發展。一場源自草根、扎根群眾的足球賽，能讓市民因城市榮譽感而主動維護賽場環境，能讓企業因文化認同而加大本土投資，實際上驗證了一個重要規律：人文要素不僅是經濟增長的助推器，更是發展質量的衡量標尺。這種發展范式的特別之處在于，經濟發展可以既有速度又有溫度。
現代經濟增長理論提示我們，人力資本的積累比物質資本更具可持續性。市民對城市認同感的提升，企業對本地市場的信心增強，這些看似難以量化的“人文資本”，實則是支撐長期發展的隱性資產。“蘇超”是一面鏡子，照見了中國經濟轉型升級的潛力與精神內核——以文化人，以文興業，讓每一個平凡的日子，都充滿向上的力量。
原標題《當足球遇見人文經濟學》
半月談記者：潘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