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窗欞時,我總愛看母親侍弄她的蘭花。那些青瓷盆里蜷縮的葉尖,總在某個清晨突然舒展成翡翠色的翅膀,仿佛昨夜有月光為它們縫制了新衣。母親的手指拂過葉脈,像在撫摸嬰兒的胎發,她說:"養花哪有什么秘訣,不過是日日看它,便懂了它的呼吸。"

這讓我想起外婆的繡繃。那架老榆木繡繃上,曾綻開過多少朵牡丹與鴛鴦?絲線在繃面上游走,如同春蠶在月光下吐絲,一針一線都是時光的刻度。外婆總在繡到酣處時哼起小調,銀針挑起彩線的瞬間,連檐角的鐵馬都跟著叮咚作響。她說繡花最忌心急,"得讓絲線自己找到該去的地方"。
我書房里擺著祖父留下的硯臺。青石硯池里沉淀著松煙墨的香氣,狼毫筆懸在筆架上,像一位蓄勢待發的舞者。記得祖父教我臨《蘭亭序》時,說寫字要"如春蠶吐絲,似屋漏痕"。

那時我不懂,只覺得那些橫豎撇捺里藏著某種神秘的韻律。直到某個雪夜,我獨自臨帖至深夜,忽然看見墨跡在宣紙上洇開,竟像極了窗外飄落的雪花——原來熱愛是會在某個瞬間突然顯形的。
去年深秋,我在江南遇見一位制傘的老匠人。她的作坊里堆著素白的油紙傘骨,像一排排等待羽化的蟬蛻。老人用竹骨撐開傘面的樣子,讓我想起母親侍弄蘭花時的溫柔。
她說做傘要經過七十二道工序,"每道工序都得用心,就像養孩子似的"。陽光透過傘面的油紙,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匠心"。

前日整理舊物,翻出少年時用的畫冊。那些泛黃的紙頁上,還留著當年涂鴉的痕跡:歪歪扭扭的向日葵,不成比例的彩虹,還有永遠畫不圓的太陽。
記得美術老師曾說:"畫畫不是技巧,是心里有團火。"現在想來,那團火大概就是熱愛最初的樣子——它不問前程,不計得失,只是單純地想要燃燒。
暮色四合時,我常看見母親站在陽臺上與她的蘭花對視。那些沉默的植物似乎懂得她的語言,總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突然綻放出驚心動魄的美。或許熱愛就是這樣:它不需要驚天動地的誓言,只需要在漫長的歲月里,始終保持著最初的溫柔與專注。

就像春蠶吐絲,不是為了炫耀技巧,而是因為生命本該如此。
此刻窗外又在下雨,雨滴敲打著玻璃,像無數個細小的音符。我忽然想起那位制傘老人說的話:"好傘不怕雨淋。"是啊,唯有熱愛,才能讓我們在歲月的風雨中,始終保持著舒展的姿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