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盛傳相聲藝人愛認干爹,據其間人士解析,認干爹是為了便于學藝,是諸多相聲藝人技藝進階的捷徑:按相聲門老規矩,藝人一輩子只能拜一位師傅,可學藝之路沒有盡頭,若想向其他前輩討教本事,沒個名分總是名不正言不順。認其為干爹,這層障礙便迎刃而解——情同父子的關系,比單純的師徒情分更顯親近,長輩自然愿意傾囊相授。更何況,有些干爹是業界名家或院團領導,認其為干爹,優質資源自然順理成章地向干兒子傾斜。

一、相聲界“干爹文化”的深層邏輯與功能
相聲界的“干爹文化”是行業生態與歷史傳統共同作用的結果,其核心功能在于構建更靈活的資源網絡,打造利益共同體、名利分享機制。
相聲行業確乎比較嚴格地遵循“一生一師”規矩,而藝術發展需要博采眾長,拜干爹成為規避“跳門”禁忌的解決方案,既遵循了傳統倫理,又滿足了晚輩(干兒子)向師傅之外人士學習的需求。
干爹多為行業權威或院團領導,掌控著演出機會、媒體曝光等對后學至關重要的資源。老子的資源為兒子用,憑啥便宜陌生人?認大佬為干爹,人造倫理紐帶,干爹與干兒子擁有了擬制血緣的屬性。“干父子”馬馬虎虎約等于“親父子”,干爹白得活蹦亂跳的大兒子,干兒子通過“擬親”、裝兒子得以接近優質資源、核心圈層,干爹、干兒可謂各得其所、各美其美。
相聲界重圈子,認干爹是造圈子、套近乎的高性價比策略、手段,據說,郭德綱、于謙彼此約定,自己收的徒弟是對方的干兒子,以此突出郭、于哥倆好的形象設定,同時兩路力量形成互助聯盟,鞏固行業地位,強化情感認同。
二、“干爹文化”與利益共謀
干爹文化,我認為折射的是傳統社會“人情大于契約”的底層邏輯,揭示了中國社會關系中“擬親屬化”的潛在規則。這種文化不唯盛行于相聲圈,在多個領域皆有存在,且呈現不同的表現形式。
如果說相聲圈的認干爹帶有幾分為技藝而苦心經營的執著,官場中的“認親”則多為利益算計,只是這份風氣藏得更深——官場小人物的故事無人知曉,大人物的傳聞無人敢輕議,但其存在卻毋庸置疑:
比如,某副廳長的晉升之路,與四位干爹的“加持”緊密相連,職務每升一級,便會認下一位級別更高的干爹。
比如,20世紀90年代,某縣縣委書記夫婦膝下無兒,其妻陸續收了十幾個干兒子,編織起一張特殊的關系網。
比如,某省五位副廳級以上女官員,被了解其早年生涯者稱為“五朵金花”——五人當年皆為省里某大員的干閨女。
中國的人情社會里,親屬幫帶與圈子文化根深蒂固。最核心的紐帶是血親,沒有血緣便締結姻親,姻親之外,拜干爹、拜把子這類“干親”模式成為拉近距離的便捷途徑——哪怕是“干”的名分,只要有了名頭,在利益驅動下,終究會凝結成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體。從學藝求進的相聲演員,到步步晉升的官場中人,干親關系多已超越情感聯結,成為資源置換、利益輸送的合謀聯盟、隱形橋梁。
三、干爹、干兒與權力網絡的寄生邏輯
從文化人類學視角解讀,干爹文化是傳統宗法社會“差序格局”在現代社會的新形態延續,干爹、干兒通過擬制血親構建的“關系共同體”,實質是傳統“父子軸”文化的變體,是對“熟人社會”理念、實踐的踐行與深化。
由制度經濟學剖析,在資源分配存在非制度化通道的背景下,認干親實質是降低交易成本的“關系契約”。干爹、干兒屬于關系投資,“擬制父子”攜手混好了彼此皆具有明顯的邊際效益遞增特性,今天的干爹以手中資源扶持干兒子,明天的干兒子羽翼豐滿后以手中資源回報干爹,兩人皆具期權價值,頗有“兩好擱一好”意趣。
自政治維度觀察,前述副廳長、“五朵金花”的職場道路,折射出官員在科層制中的特殊生存策略,以“干兒子”“干閨女”身份獲得話事人庇護、提攜是對體制潛規則高效且合理的利用。
沒有兒子的縣委書記夫人認下十幾個干兒子,這邊廂彌補了無子遺憾,那邊廂從天而降縣級最高話事人充當的靠山,兩廂一拍即合為“庇護—附庸”網絡。
據我觀察,以前的干親關系多依托地緣、業緣構建,當下則已發展成更精密的“政治代際傳遞”工具,這種關系網絡甚至在某地區、某部門搞出了明顯的“類家族企業”傳承特征,成為制造制度性腐敗的溫床,讓人哭笑不得,讓人百感交集。
循著官場中的干爹文化,清晰可見權力鏈條的隱性延伸,擬制親屬關系是嵌入權力網絡的捷徑、是快速接近權力的坦途。某些情形下,這種關系可能超越血緣,成為資源輸送的隱蔽通道,是構建利益共同體的高效策略——圍繞干親,以干爹、干娘為核心,往往形成利益集團,圈中人通過擬制親屬關系共享晉升通道,形成封閉的權力循環圈。
攀親,為了攀附。認干爹、拜把子等“造親”模式和手段,越發具備功利性、工具性,是文化心理在時代背景板上的異化投射,體現的是資源稀缺背景下“關系優先”的生存策略。相聲界通過認干爹突破師承壁壘,官場通過擬親屬關系繞過科層制限制,皆是對規則的變通、繞行,反映的是傳統倫理在利益場域中的實用主義、機會主義演進,血緣、姻親被利益解構、利用,形成“擬親屬關系資本化”的獨特現象。
四、“擬制父子”的治理困境
相聲界的干爹文化,負面影響限于藝術傳承與公眾形象,而官場干親關系涉及公權力使用,觸及權力監督底線,可能引發系統性腐敗問題,觸及了傳統倫理的現代困境——傳統倫理的“擬親屬化”在現代化進程中遭遇挑戰,血緣、地緣關系向利益關系異化,暴露社會治理中正式制度與非正式規則的沖突。


